异域来客。
这个词的意思其实很多意思。
从大食来大宋那也叫异域来客。
可此时虞允文以如此严肃的语气问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大唐小队的成员就知道，虞允文所说的和他们所想的是一个意思。
“虞舍人这是何意？”席君买用马槊尾将一名试图做些小动作的金军俘虏的胳膊打断，在俘虏的惨叫声中看向虞允文，淡然的问道。
席君买是知道舰队世界的禁令的，即使虞允文将话说的再明白，他也不能傻乎乎的承认。
虞允文不答，只是定定的看着那名金发蓝眼的新队员。
新队员心有所感，从马背上跃下，右手握拳在胸口锤了锤对虞允文说道：“我叫做嘉兰·高树，你是不是曾经见过像我这样的人？”
嘉兰·高树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沉声问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在宦海浮沉了半辈子的虞允文只感觉眼前一阵恍惚，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靖康年间的事情，算了算，距今已经有三十五年了。
“……此事回营再说。”虞允文稳定好心神，向侧方的时俊等人偏了偏头，示意现在并不是说话的地方。
“叶兄，你带着马到箱子那边，里面有盔甲和干粮，驮在马上。”席君买也知道现在不是长篇大论的时候，对那名新队员压了压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又让叶飞等人去收拾行李：“姑娘们也一起去吧，接下来会很难看……”
席君买一脸狞笑的看向三名金军俘虏。
“嘿，那两个兵剌子，别乱看，说你们呢！”席君买朝除虞允文与时俊之外的两名宋军招了招手：“某家给你们个恩典，过来摁住这三个贼人，某问完话后，他们身上的衣甲金银全都归你们，怎样？”
那两名宋军骑兵怦然心动。
别看南宋要比穷逼呵呵的金国富有得多，可架不住缺乏一次完整的自上而下的清洗，吏治是乱的一塌糊涂。绍兴和议前，财政还向军队有些偏斜，可之后岳飞都杀了，韩世忠都罢了，军队变得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也就比北宋好点有限。
这两名宋军轻骑都是统制官的亲卫，可他们的甲胄还没有这些在外巡逻的金军好，生活过得更是苦哈哈的。
而甲胄在冷兵器时代是什么？甲胄就是第二条命！
可即使如此渴望，作为中古时代常见的人身依附关系，两名亲兵还是看向时俊，请求他的准许。
“黑脸汉子，某家看你是个将官，寻常财物与你无用。”席君买看向时俊，笑了一下，朗声说道：“那其余破损的甲胄全部归你，贼人的头颅你也可以拿去报功，他们身上的财货全部归你，如此可好？”
“兄弟爽快！”时俊挥了挥手，让亲兵上前帮忙。他知道这算是席君买给脸了，对方如果来硬的，自己这四盘菜都不够他一个人砍得。更别说这群好汉很有可能与虞舍人有些关联，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也是好事。
更何况还有好处拿呢？
两个亲卫迅速赶来，手脚麻利的剥光三名俘虏的衣甲，速度不知道比站在一旁的王凯快了多少倍。
不光如此，这两个亲卫明显是老兵油子，几下就将俘虏身上的财物全都搜了出来，除了一些金银外，还有带血的金发簪，带着半截手指的扳指，沾了半边干涸黑血的长生锁等等，并将其展示给席君买。
席君买目光一凝，随后挥了挥手。两名亲卫欢天喜地的将财物揣进了怀里。
“虞舍人，你也过来听听，看看有没有想知道的。”席君买又与虞允文打了声招呼。
虞允文点了点头，与时俊一起下马走了过来。
“说罢，说些某家想听的。”席君买拖来两名眼眶中箭的金军，摞在一起，一屁股坐在上面，拎起瓜锤对跪在面前的三名俘虏说道：“某家耐心有限，时间更有限。”
“呸！”被辛兴文捉来的金军向席君买吐了口血痰，奋力挣扎说道：“你们这些懦懦宋人早晚……”
“啪！”席君买一耳光扇飞了这名金军的半口大牙，随后扯下对方头巾，擦了擦裙甲上的血痰说道：“回答错误！”
席君买揪起金军的编发，看着他已经不成形的半张脸说道：“再纠正尔等一个谬误，某家不是宋人，而是唐人。”
“某家是大唐果毅都尉，席君买！”席大都尉喊完自己的名号，将陷入半昏迷的金人扔在一旁。
接着转头向第二名金军，皮笑肉不笑的问道：“你现在识相点了吗？”
第二名金军刚刚被混着牙齿的鲜血喷了一脸，见席君买凑过来，抱着断臂向后缩了缩，却被后方看守的宋军亲兵一脚蹬住。
“太尉……太尉请问……”这名金军倒是识相的很。
“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席君买状若随意的问道。
“俺叫韩成栋，家在河北大名府。”
席君买看向韩成栋光溜溜的头顶及两侧的辫发：“河北大名？你竟然还是汉人？”
“我自是汉儿……”韩成栋恭敬点头。
“那你为何投敌？”
“我……我没有投敌啊？”韩成栋被席君买的问题搞蒙了：“我家为幽州韩氏分支，世代为辽臣。后来我家祖父跟随家主降金，可那也是近四十年前的事了。我自出生时就是金臣，自当为之效力，何有投敌一说？”
席君买的脸颊抽了抽，胸口用力起伏了几下，将瓜锤捏的吱吱作响。
听韩成栋话语中的意思，河北最起码沦陷了三十年了。
而幽州更是不知何年何月就已经丢了。
“尔等大营在何方？一共多少人？其中有多少战兵？又有几人披甲？”席君买用瓜锤点了点地面，强忍着怒气问道。
“额……”韩成栋犹豫了一下。
席君买抡起瓜锤就砸到了韩成栋的肩膀上，虽然收着手，还是将他的肩胛骨和锁骨砸得粉碎。
“啊！！！！”韩成栋疼得剧烈抽搐起来，后方控制他的宋军亲卫竟然一时制不住。
第三名……也就是被嘉兰用弓的俘虏见状不忍的扭过头去。
“把他脑袋扭过来，让他看！”席君买对第三个俘虏身后的王凯说道。
“小子，耶耶再问你一遍。”席君买将瓜锤的锤头塞到韩成栋嘴里，将他的惨叫塞回到他的嗓子眼里：“尔等大营在何方？一共多少人？其中有多少战兵？又有几人披甲？能回答么？”
韩成栋强忍着剧痛慌忙点头。
席君买将瓜锤头从韩成栋嘴里拔了出来，顺势在他身上擦了擦口水。
“大营在采石矶南渡口处，只有一个猛安，一共……一共有一千两百余人。”韩成栋的另一只手上下逡巡，不知是该捂断臂还是肩膀，强忍着疼痛说道：“战兵为八百余骑兵，其中三百为重甲骑兵，五百为轻甲。其余四百人为签军民夫。”
“像你们这等战力有多少人？”席君买继续问道。
“这八百多按女真传统整饬出的铁骑战力都差不多……至于那些签军就是临时征调的民夫……也就比宋军强点……”韩成栋疼得满头是汗。
“一千人……哼……”席君买斜着扫了一眼看起来就是传统猛将的时俊，鼻子冷哼一声：“尔等既为前锋开路，从何地出发？中军此时在何地？又有多少人？何人统军？”
“我知道的不多……”见席君买又举起了瓜锤，韩成栋举起完好的手，赶紧补充道：“这一路大军由陛下亲自领军，从汴梁出发时大约有战兵七万。阿里刮猛安昨日说过，只要我等坚持两天即可，到时自有大军来援，所以……”
“你且住！”席君买抬手阻止了韩成栋继续说下去：“汴梁，汴梁是何处？”
“南京汴梁……”韩成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面前这个悍将总是在常识性问题上打岔，可命由敌手，也只能硬着头皮讲解。
“在中原，洛阳以东，挨着黄河。在唐朝应该是叫作汴州。”王凯接口说道。他们这伙人训练的时候，专门看了一些历史与地理有关的知识，所以此时张口就来，解答了席君买的疑惑。
“中原……中原也丢了？！”席君买不敢置信的看向王凯。
“丢了三十多年了……”王凯点了点头说道：“你生活的时间是公元641年，大唐在公元907年灭亡。之后便是混乱的五代十国，比你之前的两晋南北朝更乱。公元960年中原汉人建立宋朝，几年后统一了幽燕之外的大部分汉家故土。北方占据幽燕的是契丹人，宋朝始终没打过他们，更别说收复幽燕了。”
“契丹人……契丹人！”席君买听说过这个部族，在大唐时只是在辽东渔猎的小部族，没想到几百年后竟然能做出如此好大事来。
“公元1115年，臣服于契丹人的女真人起兵反辽，哦，你们唐朝应该称他们为肃慎或者女直，并于1125年覆灭辽国。随后攻宋，势如破竹。在1127年夺河北、夺河西、夺中原，在1130年夺关中。现在在采石矶已经是1161年，这个姓韩的也没说错，他从来就不是宋人，所以也没有背叛这一说。”王凯耸耸肩说道。
虽然王凯用的是公元纪年法，可毕竟是简单累计数字，席君买也不是算数都不会的纯武夫，心中默算间，自然就理清宋辽金三国的基本关系。
可理顺了后，席君买反而更不敢置信了。
“三十年……整整三十年……”席君买睁大眼睛盯着虞允文说道：“范蠡对勾践说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汝等三十年，总该秣兵历马，准备收复中原两河了吧？”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咱们现在所在的朝代废物程度可是千古难见。”王凯接过话头继续说道：“皇室被捉了个七七八八，两河中原百姓血流漂杵，可宋朝皇帝赵构却满脑子想着议和称臣。”
“猪被宰还知道拱人，宋朝还不如猪呢！”看宋史看出一肚子气的王凯阴阳怪气的说道。
“……一群废物！”席君买站起来将两具坐着的尸体踢飞，恶狠狠的说道。
如果说王凯看宋史生闷气是理所当然，那席君买的气就更理所当然了。
宋朝所丢的土地，都是历朝历代像席君买这样的人一刀一刀砍出来的。为了这些土地，自古而今，如席君买一般的汉家儿郎战死疆场者何止千千万万？
宋朝有什么资格将这些土地弃之如敝履？
虞允文面沉如水，没有丝毫反应。
他也是饱读诗书之人，说句实在话，以昭昭史记，宋朝究竟会是个什么形象，虞允文心底能没点数吗？
不明白的话就去看一下《晋书》，如司马家与江南世家大族这些货色，谁看见不啐一口唾沫？
你南宋的窝囊程度比东晋有过之而无不及，凭什么让外人给你好脸？
“兀那汉子，休说我大宋无人！”虞允文能忍，可武人出身的时俊却不能忍。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你席君买再强悍也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何况时俊所敬佩的正是天下无双之人。
“我大宋岳飞岳元帅四次北伐，一战收复荆襄；二战收商汝、开虢洛，捷报十年未有；三战击破伪齐主力。”时俊朗声道：“四战更是将金国四太子所率的倾国之军打得全线溃退、不敢南顾，河东、河北、中原义军纷纷景从。金虏闻风丧胆，军中更是盛传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之语。难道此等人物，在昭昭史册中，也不能称一声中国英雄吗？”
“那为何金人现在到了大江之畔？”席君买转身戟指时俊，大声喝道：“那岳飞又身在何处？此等国战，他莫非当了缩头乌龟？”
一言既出，时俊的脸立即涨成了猪肝色，嘴唇蠕动却又诺诺无语。
虞允文瞥了一眼时俊，心说这是何苦呢？
国朝到底什么德行你在军中厮混了这么多年还不清楚吗？稍微靠谱点早就把燕云收复了，还用得着在大江南侧布防？一坨烂泥你单单靠言辞就能将他说成青石？
虞允文叹了口气，拱拱手刚要说话。王凯又抢先一步回答。
“岳元帅已经被害死了。”王凯似笑非笑的看着虞允文对席君买说道：“第四次北伐，岳飞在即将克复中原，还于旧都时，被一心投降的宋朝皇帝赵构和宰相秦桧用十二道金牌召回。之后，为了与金国议和，岳飞被两人以莫须有之罪冤杀于大理寺。”
席君买也看向虞允文，试图向他求证。席君买的表情却并没有显得如何惊讶，就如同在听一个故事。
只因为这玩意儿他妈的就一丁点也不合逻辑啊！
过河拆桥的人海了去了，可没听说过他自己还在桥上的时候就把桥拆了！
自毁长城也没有这种毁法！
“所得诸郡，一旦都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王凯皮笑肉不笑的向虞允文求证道：“虞舍人，我说的是也不是？”
虞允文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的回答：“正是如此……”
“队长，我现在跟你说这个，并不是想气你。而是让你做好心理准备。”王凯对面无表情的席君买说道：“咱们的对手不太好说，咱们的队友们可是千古独一份的奇葩，他们的皇室、士大夫、兵将就没有几个是正常的，尤其在对外战争方面。”
“我也知道，如此国战，咱们八个人不可能全都包圆了，必须要借他们的力。可你一定要心里有数，在整个南宋，能靠得住的人太少！”王凯也没有避讳，几句话把时俊说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席君买用力咬了咬牙，举起瓜锤指向看了半天戏的第三名俘虏：“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俺叫撒合撵，家住黄龙府。”这名女真轻骑倒是识相的很。
“你是女真人？”
“……是。”撒合撵身体剧烈抖动了一下。
“尔等在渡口多少人？何人统军？”席君买问了个刚才问过的问题。
“一千二百余人在采石矶渡口南端，统军猛安是阿里刮。”撒合撵老老实实的说道。
“其余部众呢？”席君买听出了撒合撵言语中的破绽。
“在江心洲上还守着一个谋克，也就是一百人，在北岸还有一百人守着北渡口……”
撒合撵还没说完，就被一阵不似人声的惨叫打断了。
“不老实是吧！”席君买一锤砸向韩成栋，将他打的满地乱滚。
“弄醒他！”席君买锤了几锤，对踩着第一个俘虏的亲卫说道：“让他看！让他仔细看！”
那名亲卫慌忙点头，从腰间掏出个匕首，狠狠插在了俘虏大腿上。
被席君买一耳光扇晕的俘虏刚刚惨呼着睁开眼睛，脑袋就被拨向了韩成栋方向。
仰躺在地上的韩成栋喉咙中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手指微微颤抖着伸向了第一名俘虏。
席君买拎着瓜锤，如同辛勤锄地的农民一般，一锤一锤将韩成栋砸死。
“啊！！！啊！！！”目睹了这一些的第一名俘虏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而撒合撵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只是裤子迅速变湿。
“他妈的……呕……”王凯再有见识也没见识过这种场面，吐了一地酸水：“至于做到这种程度吗？”
“你得习惯，这就是常态。”席君买敷衍了王凯一句。
最后用滴着血的瓜锤指了指还剩下的两名俘虏：“再耍花招这就是下场，懂了吗？”
两个俘虏慌不迭的连连点头。
随后，这两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差把猛安阿里刮的底裤都卖出来了。
虽然这些小兵辣子知道的都比较有限，可在席君买这里已经足够了。
“你们还有要问的吗？”席君买对虞允文和时俊说道。
虞允文摇了摇头，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席君买回头比了个手势，亲兵会意，一刀将面前的俘虏了了账。王凯却犹豫了一下。
杀兽人，杀牲畜是一码事，杀人那是另一码事。
而杀俘更是另一码事了。
趁这机会，撒合撵手脚并用，拔腿就跑。
还没跑出两步，一支封喉之箭就将其射翻在地。
已经换上一身重甲的嘉兰·高树骑着马缓步靠了过来，他慢悠悠的将弓背在背上，蓝色的眼睛却始终盯着虞允文，把他看得浑身发毛。
见小队成员已经收拾好了行礼，席君买抬头看了看天色，还是浅灰色的天空，啥玩意也看不出来。
撇了撇嘴对虞允文说道：“回你们大营，今天还有好多事要做。”
“我猜，你也有好多事要对我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