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完颜鹿城吃下那枚太阴散之时，嘉兰就感觉到不太对劲了。
又是元素力量，还是嘉兰最为熟悉的那一种。
虽说那个老道说的神神道道的，然而这种消耗生命来换取力量的方式却一点都不神秘。
在伊弗大精灵的传统中，这叫作翡翠魔法。
用舰队世界的行话讲，太阴散跟金疮药没什么区别，都归到生命魔法之中。
生命魔法是一个庞大的种类，什么类似神圣还原的治疗系魔法，类似枯萎治愈的德鲁伊魔法，类似稚鸡之歌的生殖系魔法，类似摆渡指引的死灵系魔法，全他奶奶的是生命魔法。
然而成熟的生命魔法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内敛。
生命力是生物的本源力量，十分、特别、非常、尤其宝贵，一丝都不能浪费。
因为浪费多了会真的没命的！
尤其这种激发生命力换取力量的元素转换，都是在体内默默完成，哪能将元素力量散发的到处都是？
完颜鹿城体内溢散出的生命元素力量已经澎湃到哪怕隔上百里，嘉兰也能感应到的程度。
这已经算是最最初级的生命力运用方式了，基本上与草菅人命划等号。在许多世界，敢这么运用生命力的莽子一般会被当局当成邪教徒镇压的。
然而一旦确定完颜鹿城真的在用生命元素力量，嘉兰在犹豫之中，却又有了一个疑问。
犹豫的原因很简单，虽然在地球上已经有人在使用元素力量，可在作为东道主的鲁冰冰没有放出一个魔法的时候，嘉兰要不要率先使用魔法？
若嘉兰能使用魔法，他有九种办法能立即将完颜亮活捉。
塑能之手，荆棘牢笼，阿萨低语，哪个不比杀到完颜亮面前给他一箭好使？
然而下一瞬，嘉兰就否定了这个方案。
归弦任务的大篓子本来就是艾菲拉克小队惹出来的，嘉兰在大唐小队之中身份尴尬，他都不是地球人，有什么资格给地球的命运作决定？所以嘉兰只能跟赌，而不能主动拿着地球的命运赌一把。
要是嘉兰持咒完毕，地球立即开始四维坍塌咋办？别的不说，星舰是绝对取不回来的。
怀疑的问题也很简单，嘉兰越想越觉得长江上脱险时的大浪是有高人相助。然而与那一道大浪相比，完颜鹿城的元素力量使用方法实在太糙了。
这种差异就好似一个文明都能可控核聚变了，然而他们平民的生火方式还都是钻木取火一样。
这种差距已经大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地球的文明发展，尤其元素力量的发展，一定有大问题！”双手不停，继续将按押谋克射落下马的同时，嘉兰已经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是一个值得让几名地球人胆战心惊的结论，也是一个值得讨论的话题，然而此刻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完颜鹿城没有贸然去找两个隐藏在混战军阵之中暗箭伤人的小人，而是来到完颜亮身前，依仗着身形迅捷皮糙肉厚为完颜亮抵挡箭矢。
“赤盏熊辉！快动起来！”完颜鹿城大吼道。
嘉兰所射的箭又精准又刁钻，箭箭不离眼睛喉咙等柔软位置，完颜鹿城以手护眼，硬吃了几箭，虽然没有受伤，却也是疼痛异常。
赤盏熊辉闻言咬了咬牙，挥手分出副将领十余甲骑袭杀持弩箭之人，而他自己则与另外数人一起，举盾向嘉兰冲去。
还没走两步，却只听金军的哗然惊呼声连成一片，竟然有沸反盈天之势。赤盏熊辉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又听见那面时字大旗之后，鼓声与喊杀声突兀响起，一时间震耳欲聋。
一面虞字大旗刺破风雪，全力压上，数百宋军甲士片刻不停，向着失去速度的金军甲骑发动了猛攻。
虞允文将抵挡蒲察世杰的重任交予了狼狈逃入中军之中的戴皋后，亲自率领四百余甲士前来陷阵。
“杀完颜亮！”
宋军之中的怒吼欢呼声进一步扩大，在最前方作战的完颜王祥所部竟然有全军震动之感。
虞允文的大旗又不是宋皇的龙纛，哪来的如此号召威力？
还没等赤盏熊辉多想，只听的一声大吼，如同惊雷一般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完颜亮已死！”
赤盏熊辉悚然回头，见完颜亮虽然面色铁青，却依旧在完颜鹿城的保护下毫发无损，心下一定。可顺着完颜亮的目光向十余步外望去，赤盏熊辉的心陡然凉到了粪门。
那面代表金国皇帝的金吾纛旓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是倒了还是被宋人抢了。
还没有等赤盏熊辉琢磨出味道来，宋军已然全军振作，包括溃兵在内的无数宋军向着完颜亮所在的两千甲骑绞杀而来。
“杀金狗！”
“完颜亮已死！一个金狗都不要放过！”
欢呼厉喝声中，波及整片战场的乱战开始了。
与之相对的则是金军全线畏缩，哪怕是行军谋克等军官都已经开始慌乱。
雪花纷飞，人马交错之间，普通金军根本看不见完颜亮究竟在何处，只能看见那面大纛。此时宋军全军已经开始齐声呼喊完颜亮已死，大纛却迟迟不能重新立起，岂不是坐实了此事？
完颜亮若是死了，金军还怎么打下去？
“鹿城！别管俺，去把大旗立起来！”完颜亮也知道事态紧急，不由得焦急万分。
十余步不算远，完颜亮都可以看到被踩在地上的大纛。那名唤作席君买的悍将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击杀了二十余护旗甲士后，长枪横扫将人臂粗细的包铁旗杆击得粉碎，大纛也随之而倒。
按押谋克与合扎猛安当然知道利害，齐齐从四面八方向席君买抢攻而来，想要将大纛扶起。然而受限于场地大小，能同时与席大都尉交手的金军十分有限，更加没有完颜鹿城级别的勇将，一照面就纷纷被席君买打翻在地。
饱和性进攻仅仅持续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按押谋克就受到了在外围作战的的金军的感染，也变得犹疑畏缩起来。
“再来！”席君买啐了一口血痰，将插在盔甲上的数支羽箭拔了下来，弃置于地，长枪上扬，对着周围金军怒目作声。
围困席君买的金军步骑足有六十人，却一时根本不敢上前。
席君买挑衅式的碾了碾脚下的大纛，双手抖出一个大枪花，放肆嘲笑：“一群只会欺软怕硬的孬种。”
话声未落，金军就再也忍耐不住，骑马的开始夹枪冲锋，持刀盾的举盾前推，弯弓的弯弓，射箭的射箭，势要将大纛夺回来。
席君买就算是楚霸王再世，金军豁出性命，用人命堆也要将其堆死。
又是一片腥风血雨，骨断筋折。
然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金军最缺的就是时间。大纛一刻竖不起来，金军就会一直丧失士气。
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金军还能坚持多久士气就会耗尽，从而全军溃散，有可能一个时辰，有可能半个时辰，更有可能在下一秒！
“鹿城！快去！”完颜亮再次咬牙催促。
完颜鹿城充耳不闻。
完颜亮被护在身后，并不知道叶飞与嘉兰两人的箭术有多么离谱，完颜鹿城却是知道的。别看他现在是一副失了智的狂战士造型，可太阴散也不是为了制造友军毁灭者的，完颜鹿城的逻辑与智力甚至得到了一部分强化。
毕竟，这是用命换来的。
在这些强化下，完颜鹿城很清楚的明白，若是失去自己的保护，完颜亮一定会射杀当场。
完颜亮作为金国皇帝，他若是出了闪失，哪怕能将虞允文、成闵、刘锜、李显忠、席君买这些人一勺烩，金国也是虽胜尤败。别的不说，随之而来的内乱足以让鼎盛之国变得稀碎。
反之，完颜亮只要活着，哪怕三个万户死光又能如何？
金国是万里大国，数万人还是死得起的！
政治失衡又算得了什么？完颜元宜、完颜阿邻、韩棠是完颜亮的心腹，难道仆散忠义，刘萼，徒单合喜，张中彦就不是了吗？
这些人所统帅的大军实力未损，谁又能翻出风浪？
“鹿城……”完颜亮又是呼唤了一声。
“陛下！您的安危……”完颜鹿城打断了完颜亮的话，同时用肩胛骨上长出的骨甲挡住了嘉兰的致命一箭，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经过强化的眼睛却远远望见龟山脚下的神武军处一片混乱。
经历了武平军与武成军的溃败，神武军的士气已经不是十分充足了。待到完颜元宜先后遣完颜王祥与娄薛率精锐甲骑支援完颜亮之后，神武军一群步卒陷入三面夹击之中，却几乎没有反击之力，只能苦苦支撑。若非完颜亮的大纛还在左近奋战，说不得神武军士气早就崩了。
当完颜亮的大纛倒下近一刻之后，听闻震天响的“完颜亮已死”之声，神武军再也支撑不住，全军大溃。
宋军全军压上，虽是围三阙一，然而阙的那一面却是龟山与汤山余脉处，丘陵纵横，金军溃兵单单靠两条腿绝对逃不过宋军追杀。
短短片刻，神武军争夺道路而自相残杀、混乱踩踏所造成的伤亡就超过了半日的伤亡总和。
军心已破，完颜元宜也只能自偃大旗，与亲卫狼狈而走。
神武军崩溃所造成的后果是灾难性的。
士气崩塌就犹如瘟疫一般，传染到了围攻虞允文所部的五千余金军甲骑之中。
原本金军甲骑就已经惊惧异常，此时神武军溃散就如同坐实了完颜亮已死一般，如何不让金军士气进一步下跌？
首先承受不住的是蒲察世杰所部，所谓百里而争利者，必撅上将军。蒲察世杰能将三千甲骑全须全尾的带到巢县战场，并且强渡清溪河，连续击破张振、王琪、戴皋三名统制，已经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了。
而在这过程中，没有任何一支宋军是望风而逃的。他们给与蒲察世杰所部的伤亡积少成多，已经有千人之多。
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缟素，身体与精神上的疲惫并不能仅仅靠赏赐与言语来消除，金国甲骑需要的是篝火，热水，汤食与帐篷。
然而这一切都得在得胜后才能有。
金国甲骑的确坚韧，也耐受苦战，然而这就如同弓弦一般，当弓弦有承受不住的压力时，所造成的反弹也无比巨大。
不知是某一个谋克临阵退缩，还是哪面大旗的突兀倒下，总之攻击后阵的近两千骑同时溃散。蒲察世杰被其子蒲察兀迭与几名亲卫架住，混在溃军之中向东方退去。
蒲察兀迭的想法很简单，精骑已溃，此时只能先渡过清溪河整军，获取虞允文所部遗留的辎重后再论其他。
不得不说，蒲察兀迭的想法是有一定正确性的。再硬打下去，待到蒲察世杰也力战而亡，那其他人是绝对无法再将金军组织起来的。
然而风雪遮蔽了视线，蒲察兀迭并不知道，张荣所辖的大部终于赶到，将清溪河堵得严严实实。李宝则是亲率千余水兵在岸边游荡，斩杀金军溃兵的同时接应宋军溃军。
这必定是一条死路。
第二个崩溃的却不是娄薛，而是完颜王祥。
他先是见不着大纛，已然有些恐惧，随后又见神武军溃散，更是慌乱难言。强自镇定下，完颜元宜遣心腹谋克去寻完颜亮，一方面请求军令，另一方面则是看看完颜亮究竟还活着没。
然而那名唤作温都长寿的亲信谋克寻了一圈之后回来禀报，却竟然没有找到完颜亮，所遇见相熟的袍泽也只是说大纛倒了，再也没见完颜亮的踪影。
能见着踪影那就有鬼了，中军处的完颜鹿城为了保护完颜亮而给他换上了普通衣甲，混在了数十按押谋克之中。待到宋军金军混战一起之时，整片战场都被搅成了一团乱麻，别说温都长寿，叶飞都已经找不到完颜亮了。
这下全完了，原本不相信完颜亮已死的军官都心下慌张了。
“不成，还是不成！”从进攻前线退下来的完颜王祥摘下头盔，让夹杂着雪花的冷风吹在他的光头上以作冷静：“不能这么打了。”
他的麾下甲骑失去了速度，被夹在正中间，正在承受巨量伤亡。虞允文所率领的生力军一点武德都不讲，向甲骑队伍夹击而来，致使这支神武军的最精锐部队也开始混乱后退。
若是平常，完颜王祥会直接下令下马步战，然而此时士气如此低落，就算部下真的听从命令步战，真的能打穿宋军防线吗？弃了马，若是稍有失利，突围都没办法突围。
“那要撤兵吗？若是陛下无事……”完颜王祥的心腹谋克温都长寿低声提醒。
若是完颜亮还活着，完颜王祥的撤退行为就相当于在皇帝面前临阵脱逃，这还能有好？
完颜王祥挠了挠光头，也是一时犹豫。
可时间却不等人，在承受海量伤亡后，金军甲骑的阵势已经有所不稳，在最前线指挥的猛安频频遣人请令，接下来该如何做。
三军之灾，起于犹疑，完颜王祥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这仗没法打下去了。咱们先去中军，不管陛下是生还是死，直接裹挟中军向外突围。”
“温都长寿，你再亲自去一趟，去找娄薛，让他别他妈再啃宋狗外阵了。”完颜王祥戴上头盔，狠狠挥了挥长枪：“在宋狗阵外接应我等。”
“得令！”温都长寿在一拱手，拨马便要走。
“等等……”完颜王祥想了想，继续说道：“告诉娄薛，别走清溪河，走汤山。陷阵之前我看得分明，那里只有刘锜的一群残兵败将，让娄薛打头阵，咱们护着陛下从彼处突围。”
“得令！”
巢县周围又是山又是河又是湖，能让金军突围的路只有几条。龟山官道正被辛弃疾的步卒大阵防守，走那里就是自投罗网；至于渡清溪河走东关，一方面是完颜王祥根本不知道清溪河那边的情况，另一方面则是往彼处逃正是深入宋国腹地，根本不算逃生之路。
为今之计，只有走汤山，仗着快马抢先赴含山县休整，随后或北上，或去淮东与大军汇合。
完颜王祥没有说的是，神武军的战场比较靠北，若能将汤山脚下的宋军防线打开，那神武军也会有不少人能逃出生天吧……
想到自己的父亲，完颜王祥咬了咬牙，再次举起长枪，与二百余亲卫向着虞允文的甲士大阵冲去。
将宋军的攻势减缓之后，完颜王祥直接率军回撤，想要脱离战斗。
唯独撤退也是技术活，对将领素质的要求甚至比进攻还要高。进攻时金国甲骑尚且能维持秩序，可一旦撤退，金军阵型变得散乱，在宋军步卒的压迫下，撤退瞬间变成了溃退。
完颜王祥能控制住的甲骑只余不到三百。
虞允文汇合周边宋军，共计八百余甲士紧随其后，大有将金军合围在此的趋势。
伴随着完颜王祥所部的崩溃，即便是合扎猛安与按押谋克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渐渐也开始出现了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