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金军甲骑以不太整齐的雁形阵向宋军甲骑杀来时，跟在席君买身后，举着三辰旗的鲁冰冰不由自主的想起长江。
长江是从源头就如此广大的吗？
不是的，长江的源头只是一条小河而已。
只有汇聚了岷江、嘉陵江、汉江等八大支流与数不清的小溪小河之后，长江才终成浩浩汤汤。
而如今巢县宋军势如破竹的形势，是在一开始就有的吗？
不是的。
巢县宋军一开始就是败军之将、起义伪军、淮西百姓混合成的乌合之众而已。
所谓颠沛流离，丧家之犬不过如是。
而巢县宋军如今所对的武平军跟随着完颜亮在两淮纵横，败在他们手中的宋军加起来快有十万之数了，如今更是压着EZ屯驻大军打，如同下山猛虎一般。
然则能与下山猛虎撕咬的，也只有丧家之犬而已。
猛虎的尖牙利爪是老狗无法抗衡的，那就在决战之前将其都拔下来！
宋军不断的出战，不断的慷慨赴死。
为了杀掉阿里刮，巢湖水军统制盛新中箭落水，尸骨无存。
为了杀掉李克难，梁兴都差点被乱刀砍死。
为了杀掉温敦良弼，武义大夫毕进被马踏如泥。
此外，为了覆灭金国水军，洞庭湖水军十不存一，高阶军官更是死得就剩下纪文彦一人；为了提振士气，袭营的余飞英被砍了脑袋，此刻头颅还选在金军的辕门。
更别说在决战时的死伤，仅仅确定战死的统制就有华旺、刘汜、王琪、韦永寿四人。
然而，所有的牺牲终究不是没有意义的，这些牺牲所带来的一点又一点的小胜利，终于在此刻，汇聚成了不可阻挡的滔天大势。
就拿现在的情景来说，武平军已经死了三名行军猛安，可要命的是，这三位是最为优秀，也是最为服众的。
所谓十个手指各有长短，武平军的十名行军猛安若是按能耐排个次序，徒单英卫与齐同连前五都排不进去！
若是武平军战力完整，阿里刮在阵前厮杀，李克难压阵，完颜阿邻居中指挥，武平军就算被围起来打也不怕！
最起码，在后阵的李克难能镇住场子，不会让武平军最后的机动力量脱离步卒大阵，与宋军甲骑野战决胜负。
“冲！”事到如今，席君买倒也没什么豪言壮语，只是亲率百余甲骑居中当先而行。
石七朗与刘师禅一左一右，各率本部跟随。
宋金甲骑之前距离也只有半里，战马全速相向而驰，只是一瞬间之事而已。
席君买所率的百余甲骑已经在冲锋中与大队脱离，并且列成了以席君买为矛头的锥形阵，直指金军马队正中的猛安大旗。
“来得好！”齐同无知者无畏，见状不止没有离开猛安大旗，反而挥刀正面迎上，想要砍了席君买，以成大功。
这就是找死了。
当然，席君买根本没认出此人是一名行军猛安，他挥舞沥泉枪荡开刺来的数根长矛大刀，将当先的金军甲骑挑在枪尖，砸向金军掌旗官。两名甲骑拼死阻拦却经不住席君买随手一击，金军掌旗官刚刚躲过砸来的尸体，就被席君买欺身至身前，仓促之间只能用旗杆抵挡横扫而来的铁枪。
可如何能挡得住？
旗杆与掌旗官的身体被同时拦腰打折，这个倒霉蛋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口鼻狂喷着鲜血与大旗一起跌落下马。
席君买对一面猛安大旗一点想法都没有，纵马践踏而过，引导百余甲骑，如同尖刀一般，将金军甲骑的阵型撕裂开来。
齐同也管不了自己的猛安大旗了，他与席君买刀枪相对，只是一招，他手中的长刀就飞了出去，虎口崩裂，双臂酥软，心中更是骇然。齐同如何不知道，那名唤作席君买的猛将盛名之下果真无虚，仅仅一夫之力就胜他千百倍。
眼见席君买没有继续追杀，齐同又喜又愧，刚刚想逃向侧翼，却只见一名手持怪模怪样战斧的大汉纵马杀来。
“你一定是个军官！”宋军大汉高举长斧，当头劈下：“都是积分啊！”
这也是齐同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辛兴文手持大斧从齐同的脖颈劈入，势如破竹一般将齐同劈成了左右两半。齐同重甲如同纸糊的一般，没有起到任何保护作用。甲片哗啦啦的散落，与脏器热血一起洒落一地。
大斧余势未减，劈在马鞍上，将战马马背砸得皮开肉绽。
金军虽然将死旗断，然而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以至于金军都没有反应过来，依旧按照之前的惯性作战。
金军两翼轻骑只是抛射了一轮箭矢，各挺枪矛，跟在甲骑之后撞向宋军。
他们本应该绕到宋军甲骑侧翼去骚扰进攻，然而这片战场实在太小了，宋军甲骑阵列又排得过于宽，以至于金军轻骑绕无可绕。
待到席君买将金军分割成左右无法呼应的左右两部后，石七朗与刘师禅果断迎了上去。骑兵的墙式冲锋对相对散乱的阵型具有压倒性优势，金骑空有浑身本事却没有发挥出一成，就稀里糊涂的被阻挡住了冲锋之势。
随后一排又一排的宋军甲骑轻骑压上来，将挤成一坨的金军骑兵打落下马。等到第一排宋骑重新排列完成，再次发动冲锋后，伤亡二百余人的金国马军终于撑不住，向后撤去。
此时金军骑兵仅仅只是撤退而已，若是有一两名能抗事的军官将他们组织起来，也许还有一战之力。然而这纯粹只是痴人说梦，当撤退的金军看不到猛安大旗，也寻不得齐同之时，莫说普通金军，一些行军谋克与蒲里衍都慌乱起来。
待到席君买杀透军阵，从后方包夹过来之时，金军的撤退终于变成了溃退。
“万胜！”
即使巢县大军早就被胜利撑大了胃口，可见到如此轻易就击溃了数量相当的敌军，还是山呼喝彩。
然而石七朗与刘师禅却没有被一场小胜遮住眼睛，迅速整军。想要脱离队列追逃的宋军被各级军官阻止，割首级收集战利品的宋军被严厉呵斥，凭借着严肃的纪律与数量庞大的基层军官，很快巢县马军就再次列阵完毕。
“石七朗！”席君买一勒马缰，扬蹄振声：“兜住溃兵，向南！向南！”
说罢，席君买带着大旗，从金骑溃军的右翼压过去，逼迫对方转向。
虽然相距五十多步，战场上十分嘈杂，以至于石七朗只听清楚向南两个字。可席君买的三辰旗就是最好的榜样。
“跟上席太尉，向南！向南！”
“向南！”
宋骑纷纷高呼，驱赶战马再次启动，兜住金骑之后直指武平军的后军与中军。
在后阵指挥的徒单英卫已经将要崩溃了，他的确用六个谋克将宋军步卒的推进抵挡了片刻，然而当巢县大军后续部队赶到后，这点兵力根本就不够看的。
更要命的是，梁兴与纪文彦严格遵守了席君买的将令，在步卒接战之后，两人一刻不停，当即发大军划着舢板登陆作战。
这年头的水军也没有经历过抢滩登陆训练，基本上就是乱打一气，然而金军在数面夹击之下士气早就快崩了，水军刚一登陆，人数占优的金军竟然被打得连连后退。
待到辛弃疾的将旗推进到原来徒单英卫所在的位置之时，在湖滩上打阻击的金军当即溃散，纪文彦一看战场形势，就发现已经用不着他们来夹击武平军后军了。他与梁兴商议了一下，直接在武平军中军侧翼列阵，以成夹击之势。
其实纪文彦对形势形势有一些误判，老远望着金军后军已经全部乱掉，然而此刻的真实情况是，徒单英卫的大旗已经摇摇欲坠，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徒单英卫已经坚持不了多久，然而这面猛安大旗偏偏迟迟没有倒下。
无法将徒单英卫击溃或者击杀，那金军后军永远会有一个支撑点，永远会有军官试图将溃兵组织起来，以对抗步步推进的巢县大军。
当然，这种抵抗必然会随着席君买所率甲骑的到来而灰飞烟灭，然而若真是如此，让步军的各个头领脸往哪里搁？
“李铁枪！你为何来此！”辛弃疾戟指着李铁枪大骂：“快快滚回去！”
巢县大军的建军思想就是军令严明、秩序至上，你一个率军近千的统领不跟部队在一起，都可以算得上临阵脱逃了。若是辛弃疾执行军法斩了他，李铁枪也得认！
“辛五哥！”李铁枪拱了拱手，没有客套，直接开口求战：“俺想率本部三百精锐，脱离阵列，去斩了对面的金贼猛安！”
辛弃疾状若未闻，只是趁着金军后撤的工夫，指挥枪阵轮换。
然而枪阵前进速度缓慢，又让金军大旗重新立稳，汇聚了数百溃兵继续抵抗。
见辛弃疾没有回话，李铁枪急道：“辛五哥，马军已经大胜，水军也将金贼击溃，咱们这里腻腻歪歪拖泥带水，岂不是引人耻笑！”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辛弃疾厉声以对：“我是怎么想的也不妨告诉你，我不在乎他人耻笑，也不在乎对面金贼的死法，我只想打赢这场仗！”
“速速归阵，真以为我不敢斩你吗？！”
“那现在让俺去打赢这场仗！”李铁枪第一次明确反对辛弃疾，并且直接上前，牵住了对方的马缰。
眼见辛弃疾横眉立目，手都摸到了刀柄上，李铁枪的语气愈发诚恳：“辛五哥……辛太尉，俺们的私心，你都明了。可难道俺们只有私心吗？”
说着，李铁枪却是指了指在阵中时隐时现的三辰旗：“俺知道待席太尉马军一至，金军必成齑粉。可战事未了，就不应该让席太尉惜一些力气吗？你就不担心席太尉疲惫之下出个三长两短？”
“金贼的后军已经散乱，却没有溃散。若是席太尉来之前，金贼后军与中军汇合该如何是好？战事岂不是会起反复？”
“五哥，让俺们试试吧！胜机就在眼前，俺不能坐视不理！”
听完这几句话，辛弃疾的脸抽了抽，深深的喘了几口气。
辛弃疾刚才只说了半句话，他想的不止是赢得这场仗，更要尽量让老兄弟们活下来。
甲士突阵就是一锤子买卖，要么就把敌人冲散，要么被围在阵中，在甲胄拖累的情况下，撤都撤不回来。
每一次突阵，就是一场赌博。更操蛋的是，生死与输赢关系不太大。
“既如此，我允你了！”辛弃疾转头对身侧亲卫说道：“让十三营，十八营脚步放缓。李铁枪，你的人从阵型缝隙冲出去！”
“你可记住了，大军行进不会因为你一个人的安危变快，若是事有不谐……”
“事有不谐，惟死而已！”李铁枪拱手行礼，返回到亲信甲士之中。
少顷，李铁枪的大旗就出现在了枪阵的最前方，三百甲士手持方便混战的大斧长刀，脱离了宋军大阵，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向着徒单英卫冲杀而来。
说句实话，仗打到这种程度，金军即使还没有失去战意，却绝对已经失去了指挥，一个行军谋克最多只能聚起二三十人，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反击往往只是自发的而已。
聚集徒单英卫身边兵马也只有区区四百人而已，而且还各不相属。
这种军队想要攻破如墙推进的枪阵，那是痴人说梦。然而当宋军急速运动，阵型也变得散乱时，金军的坚韧就有了用武之地。
李铁枪的三百甲士太突出了，虽然步速未减，却渐渐陷入围攻之势。
徒单英卫此时反而不敢再退，面对宋军大军推进与小股部队突袭是两码事，若是面对李铁枪时再撤退，那得退到哪里去啊？
李铁枪担心徒单英卫率后军与中军汇合，所以抢先进攻。而徒单英卫也担心后军的败兵将中军搅乱，所以不敢后退。
阴差阳错之间，李铁枪与徒单英卫竟然正面厮杀在一起。
两军的阵型同时散乱，没有任何试探性攻击，直接演化成了大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