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军中马畜众多，一旦发动，在没有河流阻挡的平原上，行军速度堪称神速。
二十五日完颜亮拔营撤军，二十六日午后，韩棠已经率领武成军抵达含山县，取得一定辎重粮草并将民夫全部编成签军后，一刻不停，派遣亲卫猛安王难当率两千精兵，从西南山路直扑东关。
而韩棠则率剩余的八个猛安，外加四千签军向着巢县进发。
二十六日傍晚，急速行军的完颜亮也带着大军来到了裕溪口。
期间采石宋军数千人强渡长江试图攻占和州城，却遭到了早有准备的完颜元宜的迎头痛击，死伤数百人后，宋军狼狈撤回了长江东岸。
完颜元宜也没有恋战，一战即成，火速率军向南撤去。
当水军也抵达裕溪口后，完颜亮下令将裕溪口封锁，留下两个猛安断后。
二十七日清晨，完颜亮继续率大军向东关进发。
与此同时，镇江对岸围攻瓜洲渡的蒲察世杰处已经收到了退兵的命令，其中不止有完颜亮的手书，更有完颜元宜的严令，前因后果都明明白白的情况下，蒲察世杰不敢违抗命令。
而撤退之前，愤愤不平的高景山再次进攻了一下瓜洲渡宋军营垒，却惊奇的发现，以往如同茅厕石头一般又臭又硬的刘錡并没有发动反击，而是采取了十分保守的战斗方式。
随后乌林答哥与也发现了这一点，疑惑之下，金军广派游骑，打探消息。终于在机缘巧合之下，捉住了一名宋军的军使，拷问到的消息却让三名总管惊骇欲死。
刘錡在前日就走了，带着数千精兵上了李宝的战船，往上游去了！
上游有什么？
上游采石矶附近，有金国的皇帝！
从镇江到采石，只要过了建康，长江的流向则是从南到北，届时只要大张船帆，呼呼的北风就能将战船吹得快逾奔马。
虽然是逆水行舟，却一定会比金军行进速度快得多。
江北水网密集，而金军却偏偏没了水军。
三个总管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老将，强自稳定了心神后，蒲察世杰拍了板，一方面让军使将这个要命的消息告诉完颜亮，另一方面让乌林答哥与和高景山继续率大军撤退。
而蒲察世杰则亲率三千精骑，从江北奔袭绕行近三百里，支援完颜亮。
二十八日午时，完颜亮率军抵达东关城下，随即扎营制作攻城器械，同时命令签军袭扰，浮土填壕沟。
而完颜郑家奴则是率领水军清理淤塞的河道，之前在仆散喜没有被消灭的时候，战局并不明朗，所以陈如晦凿沉了几艘舰船，堵塞了裕溪的两条支流，以起到阻碍金国大军的作用。
事情没有向最坏的方向发展确实是好事，可当席君买将巢县下金军剿灭一空，李琦等人率水军赶到后，却也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对金国水军发动攻击。
水军三十余艘大小舰船只能在东关内渡干看着，待到金国水军将路障撤掉之后才能发动进攻。
二十九日午后，完颜亮走出了大帐，站在高台上扶剑望向东关城头。
“三辰旗……”完颜亮盯着城头大旗看了好一会儿后，缓缓说道：“那名自称唐人的勇士就在其中吗？”
“陛下。”完颜元宜拱手说道：“其中大将确是席君买，拷问的数名俘虏都说这大旗前两日才竖在城头，可见这席都尉战胜仆散喜后，仅仅也只是休整了一日而已。”
“所谓缘法果真无常，俺到长江的第一战就是他，此时回军陆上的第一关还是他，也不知其人之后还会给俺什么惊喜。”完颜亮摇头笑道。
“那却是后话了。”完颜元宜还没有劝谏，完颜亮就将神色一肃，指了指那面三辰旗：“俺不管那面旗下之人究竟是勇士还是孬种，给俺拿下来！”
台下的金国正军已经按照出阵次序列阵完毕，各个行军猛安整肃队伍的同时，将目光放在了大纛上。
“开始吧，砸城！”完颜亮沉声命令道。
被拆成零件运输的三十余架投石机已经组装完毕，毫不遮掩的排在东关面前，得到明确命令后，人头大的石块被装在长臂的末端，数十拉着绳子的签军同时发力，石头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甩到了东关城墙上。
轰然声中，签军在金军的威逼下，继续负土填壕，城头却只是沉默以对，几乎都没有军士露头。
“用抛石机就想逼咱们出去？”席君买伏在女墙之下，观看着城外的局势，冷笑说道：“晾着他们，耶耶就不信金贼能用抛石机将城墙砸塌！”
陈如晦脸色并不好，闻言也只能强笑点头，可眼见大唐小队中几名女子都互相说笑，并不把战事当一回事，只能暗叹一声自己养气功夫不够。
其余在城头观战的兵将表情也不好，原因无他，金国这支有完颜亮亲率的大军太有压迫感了。
正军加上签军足有四万人，此时全军即出，在东关前满满当当的铺成一片。在前方送死的签军还好一些，其后的正军衣甲凛然，在冬日的苍白日光照耀下粼粼生辉，如同涌动的大江一般。
见到如此军势，就算宋军再不怕死，肝也得颤两下。
这与胆子大小无关，纯粹是对力量的敬畏而已。
嘉兰自然也不会对中古时代的人山人海有任何感觉，他所见识的壮丽景观海了去了，这才算啥？他弯弓搭箭向着大纛之下的身影瞄了又瞄，却还是颓然将箭放了下来。
“太远了，这把弓根本不行，若是将我的安瑞尔之叹拿来，他就算再远一倍，我也能一箭将他射死。”
“你这简直是废话，如果这次任务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我倾家荡产买两辆步战车不就全解决了？”叶飞翻了个白眼。
“阵型太密集了，冲不过去。”席君买摇头补充道：“夜袭都没把握，更别说光天化日明火执仗了。”
因为任务目标是在完颜亮渡过长江覆灭南宋前杀掉他。而现在完颜亮已经撤军，无法再过长江，所以此次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只要能干掉完颜亮即可。
既然完颜亮暂时过不了大江，所以大唐小队的时间就变得十分充裕，不用再用刺杀这种险招，而能用军事上取得胜利的方式击杀完颜亮。
最起码可以试一试。
所有轮回小队都是很惜命的，能借势最好还是借势，强要行险没准莫名其妙的就将命送了。
“但是也莫要急，急得应该是金贼，他们的粮草不多了。”席君买见李琦等人脸色不太好，还以为他们害怕，低声鼓励了几句。
李琦脸色却越来越沉，逐渐咬牙切齿，他身侧的纪文彦也将手放在了刀上。
席君买探出头去，只见金军又耍了新花招。
完颜亮见城中宋军如此沉得住气，直接让各营金军将缴获的战旗与斩下的主将首级都挂了出来，以作恐吓。
四十多面染血的大旗中，分明有一面是倒挂的季字。还有一颗头发花白的头颅被拴在旗杆上，随风一下一下的撞击着旗杆，在大旗下时隐时现。
“你姥姥的！！！”李琦瞪大双目，切齿出血，大骂了一句就向楼梯跑去。
席君买如何能让李琦出城送死，伸出大手将其摁在冰冷的砖面上。
李琦虽然也号称力士，可如何比得上席君买这种怪物，挣扎了两下没有逃脱席君买的铁手之后大吼道：“席太尉，我不会带弟兄们送死！你让我用小舟从裕溪潜过去试一试，就让我试一次，那是季统制……我不能……不能……”
说到最后，李琦竟然哭泣出声。
“某家军令是什么？没有某的命令，谁也不许出击，你当作耳旁风了吗？”席君买厉声大喝。
“席太尉……”纪文彦在一旁嘴唇嚅嗫，想要求情，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你两人以为某不伤心愤怒吗？可越是愤怒越应该谨慎！”席君买盯着两名洞庭湖水军残将说道：“某既然应了汝等，让你们亲手报仇，自然就不会食言。”
李琦的挣扎幅度逐渐变小，同时用力压抑眼泪。
“纪文彦！”席君买放开了压制李琦的胳膊，高声下令。
“末将在！”
“抽这夯货五鞭子，你亲手执行！让他好好清醒一下，明白究竟该如何克敌制胜，为季统制报仇！是该不遮不掩猪突猛进，还是该谋定后动！”席君买点了点纪文彦：“你俩回内渡码头，掌握水军，没有某的将令，水军绝不能出动，明白吗？”
“得令！”
李琦从地上站了起来，向席君买行了一礼，示意自己认罚后，一言不发的跟着纪文彦下了城头，脱下衣甲老老实实挨了五鞭子。
“东关城墙坚固，抛石机必然无法，只不过一要小心金贼水军，二要小心金贼从含山绕过来。”席君买对陈如晦正色说道：“金贼水军在水道通畅前不可能发动大规模进攻，而从含山来的金贼也必然不会在巢县露面，他们脚程再快也快不过走水道的信使，所以极有可能从山中小路对东关发动突袭。”
“王统制，陈统领，东关城中老弱妇孺已全部撤离，城中也只剩下三千步卒。”席君买笑着指了指城外金军，对王友直与陈如晦说道：“某要凭借这三千人，与这座东关挡上金贼三日，汝等可有畏惧？”
“席太尉，我既然敢起事，就没想着能老死在床上。”王友直哈哈一笑，不在意的说道。
陈如晦也不甘示弱，白白胖胖的弥勒佛脸上杀气横溢：“席太尉，东关乃是坚城，我等上下一心，莫说三天，就算三十天，三百天也不是不可以。”
席君买没有搭话，而是将目光投向江面正在奋力打捞船只残骸，以疏通水道的金国水军，冷笑着说道：“不用那么长时间，三日即可，不能多，也不能少。”
陈如晦顺着席君买的目光望去，想到前两日对方刚来时所问的一系列话，心中忽然明澈，连忙拱手说道：“那自然会万无一失。”
席君买抚摸城头石墙一时无言，只有飞石呼啸轰击之声不绝于耳。
……
东关是依山势而建的，其中南城墙虽说长度足有两里，可靠西的一里是沿着裕溪建立的。
而东墙则是依靠太湖山所建立的，只在平原上探出不到三百步的长度。
从南方来的金军真正可以攻击的地方只有长度刚刚一里的南墙，与更短的东墙。
城墙外的防御大致分为三层。
最外层的是普通的壕沟木拒，因为时间来不及，再加上这几日民夫大量撤到巢县的缘故，所以壕沟并没有完全挖成。
这一段一段的壕沟在签军的填埋下，迅速变成了狗啃的一般。
壕沟后方三十步之后，是一面矮墙，高度也就半人高，由木栏与泥巴潦草修建，给人以一种一踹就倒的感觉。
栅栏后方不到半步就是宽达四米、直到城墙根的护城河，其中河水是直接挖通裕溪引来的，也就是不到一人深，可若是想要将冲车云梯推到城下，就必须要将护城河填平才成。
从这番配置也能看出陈如晦确实面白心黑。
若是金军想要负土填河，就必须要毁掉或者跨过木栏。而这期间，金军全都暴露在城头宋军弓弩的射程之内，只能由得城头防守部队随便操。
刚到半人高的木栏可是无法当做掩体的！
而且这木栏上糊了一层泥巴，也不是那么好烧的。
城下签军将一筐筐土填到壕沟中，庆幸城头宋军没有射箭的同时，心中也明白宋军不是怯懦，而是在等待最好的反击机会。
抛石机所抛出的飞石并没有给这些签军任何安全感，毕竟那只是石头，而不是炮弹。威慑性大于杀伤性。
到了傍晚，第一道壕沟被填成了康庄大道后，完颜亮不顾夜色将至，晚饭后下令继续挑灯夜战，填护城河。
一个个火堆被点燃，用作照明。即使浪费燃料也在所不惜，目的也不仅仅是为了给签军照明，也是为了防止纪律性不强的签军趁黑跑掉。
虽然这样也同时给了城头宋军提供了靶子，可完颜亮毫不在乎，能用签军的人命耗费宋军的城防物资，他简直求之不得。
而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粮草短缺，即使在从和县撤军前又刮了一圈地皮，粮草也只够十五日左右。若不能赶紧攻破城池，夺取巢县再大掠一把，那没准这三个万户就真的葬送在淮西了。
在签军发动进攻前，完颜亮终于收到了一条好消息。
仆散忠义并没有辱没他的赫赫威名，在迫降的内应帮助下，已于二十七日攻破了襄阳。
而吴拱只能率军狼狈后撤，自此，襄樊战区的北大门已经被一脚踹开。
南宋，进入了灭亡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