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元化，你可知死？”席君买看着依旧愤愤然的吕元化，淡淡的问了一句。
“我护住乡梓，又有何错？！”吕元化被押成土飞机的造型，脑袋却奋力抬起，恶狠狠的望向席君买：“你这厮睁大眼睛在四周望望，哪里不是被拷掠一空？哪里不是血流成河？只有东关因我见机早而得到保全！我保存乡亲百姓，这也算是错处吗？！”
“那巢县呢！俺们巢县人都是该死鬼？都应该受着金贼的屠刀？”龚二奇破口大骂。
“巢县之难关我何事？庐州大战是我败的阵吗？水军的舰船是我烧得吗？”吕元化愈加愤怒，怒喷蓝、龚二人：“王权小人，盛新懦夫，你不去怪他们，来责难于我吗？！”
“你们巢县已经完了，何苦将东关也拖下水！全完了，这下全完了，金军挥师再来，东关……东关……”说到这里，吕元化已经带上了哭腔。
“大宋天军已至……”蓝君浩反驳道。
“狗屁的大宋天军，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宋军中哪来的这么多北人？”吕元化咬牙切齿说到：“退一万步来讲，若真的宋军大胜收复失地，金贼的败军呢？天军两只脚竟然比金贼四个蹄子跑得快？做梦呢吧！”
“你们莫不是是哪伙签军造了反吧！”吕元化的确是聪明人，仅仅通过口音，就想明白了义军是从何方而来的。
“这几人原本是金国签军，现在是反金义军。在裕溪上的舰船是洞庭湖水军残部，他们统制官季成率军在大江上与金贼决死，全军伤亡八成，季统制阵亡。他们跟随某来到淮南与金贼拼命。”席君买抱着长枪，缓缓说道。
蓝君浩与龚二奇心神只是一恍惚，就又复坚定起来。
原本他们起事反抗可没有想过有助力，此时来了近五千的支援兵马，已经足够让他们喜出望外了。
“哈哈哈……”吕元化愣了愣，突然开始大笑出声，直到眼泪都笑出来都没停：“盛新啊盛新，你看看季统制，你再看看你，窝囊废！懦夫！”
“若是你带着我们纵横巢湖死扛到底，巢县不会丢，东关也不会丢，金贼根本到不了大江上，我也不用变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被至亲兄弟擒住，遗臭万年的下场。”吕元化愤怒嘶吼：“你他娘的咋就烧船逃了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兀那汉子，你若是回江南，见到了巢湖水军统制盛新，你且替我问他一句，死真的那么可怕吗！他活到现在有意思吗？！”吕元化切齿出血，目眦欲裂。
“巢湖水军统制盛新，知耻后勇，于十一月初七子时，在与金贼争夺采石矶江心洲战斗中，独守浮桥桥头，身中数箭战死，跌入大江中，尸骨无存。”席君买将盛新最后的战斗过程简略对吕元化讲述了一下。
三名巢湖水军的军官一时无言。
吕元化也停止了挣扎，平静了下来，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也罢，盛统制用血洗刷了自己的错处，到了下面，我也没法再骂他两句。”吕元化垂下了脑袋：“两位弟兄，也跟老陈也说一句，我不怪你们，因为终究是我走错了路。你们既然走到正道上，千万要以我为戒。若将来事有不谐，惟死而已！”
蓝君浩目光复杂，龚二奇却是直肠子，直接向席君买求情道：“太尉，不如将吕元化贬为一排头兵，让他与金贼血战……”
“莫要说了，我杀掉了抗金义民，杀掉了县丞县尉，若是我能活，如何对得起他们？”吕元化摇了摇头：“若两位兄弟有心，将我的头发与我葬在一起，我不想用这幅蛮夷样子去见列祖列宗。”
蓝君浩点了点头。
“太尉，你是有本事的人，听我一句劝，东关是淮西锁钥，自西南巢湖南侧到东北的全椒二百里之间全是山地，只有这一条道可供大军通过。淮南西路最为富庶的庐州若想为和州输送粮草，若不想绕行三四百里，就必须走裕溪，就必然会过东关！”
这个时代，含山到巢县的道路并不是那么通畅，途中丘陵不断，走个数千人还可以，数万大军想通过这四十里的山路必然会付出大量的非战斗减员，尤其金军中骑兵为多，走这条路就是自讨苦吃。
最为通畅的道路正是吕元化所说的沿着裕溪自东关至巢县的一线。
“所以太尉，东关可是万万不可弃的！”吕元化满脸哀求。
这名降将一步错步步错，荣誉丧尽众叛亲离，他在死之前也只有这么一个要求了。
若不能听席君买一声保证，吕元化死也不会瞑目的。
“既然某来了，就不会再让东关百姓丧于敌手！”席君买斩钉截铁的说道。
“好……好……”吕元化咧开大嘴，嘿嘿惨笑：“太尉，你想知道那四个谋克的金贼去往何方了吗？”
“你刚才已经告知于某了。”席君买淡然以对。
吕元化一愣，随后笑着说道：“太尉当真聪明，我虽是猜度，却也八九不离十。金贼离开之前，让我等明日午间备饭，并疏通河道，想来那就是金贼的归期。”
席君买皱眉想了一下：“可另有军情？”
“无有！”虽然吕元化依旧被绑缚，可身体渐渐站直，如同以往在军中一般。
“以后万事有某，你且上路吧！”席君买对蓝、龚二人挥了挥手，俨然将两人当成了自己的部下：“枭首，示众三日！”
两名都头不敢有异议，好在吕元化也没有反抗，场面也不是很难看。
少顷，一颗头颅被装在笼子中提了进来。
席君买看了一眼，挥了挥手，让亲卫将其悬于县衙门口。
“知道左近的山川地势吗？”席君买对蓝君浩招了招手。
“末将两人家乡皆是巢县，自幼生长与此，对方圆百里了如指掌。”蓝君浩叉手回应。
“你两人过来，以此地为中心，至巢县方圆的舆图事无巨细全都画出来。”席君买指了指地面。
蓝、龚二人也不含糊，拔出腰刀就在地面上画出白印，一副虽然不是太精准，却足以看明白的地图渐渐出现在地砖上。
“情况已经很明了了，有一批粮草已于近日抵达了巢县。”席君买与吕元化打了半天机锋，辛弃疾大约是听明白了，可耿京与王友直却是一脑门子糊涂，所以席君买趁这个间隙，将其中关键细细讲与两人听。
“而金贼在东关的兵马就是去接应这批粮草。”辛弃疾接口说道：“金贼会于明日午时左近返归。”
“粮草由船只运输，另有金国辅兵押送，而金贼不会自废武功，其大部必然会在岸上扈从。”席君买对着辛弃疾欣赏的点了点头。
其中不乏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情不自禁的意味。
“而此次我军前来，东关已被封锁，消息严密，金贼很有可能不知道，此乃战机！”辛弃疾沉声说道。
“若是事情已泄该如何？”耿京皱眉问道。
可能他的声音有些大，门外一名唱名而入的将领朗声回答道：“那就打！诸位既然已经反金，难道还怕死战吗？”
来者骨架很大，足有一米九高，在普遍性营养不良的古代算是鹤立鸡群了。他身着一身步人甲却健步如飞，不见一丝疲累之态。而与之雄壮身材相对比的，却是脸上白面无须，团头大耳，配上一脸笑眯眯的表情简直如同个富家翁一般。
可所有人都不会轻视于他，刚刚画完舆图的蓝、龚二人更是直接拱手行礼，侧身让开。
此人正是陈如晦。
席君买自然也不会因为陈如晦当过降将而说些怪话，莫说现在正是团结一切能团结力量的危难之时，另外就凭老陈起事时机的精准掌控，对巢湖水军残部的掌握力度，以及迅速封锁消息的机敏程度，蓝、龚二人与他简直不再同一档次。
“末将陈如晦见过众位太尉！”陈如晦来了之后也不废话，团团揖了一圈，直接拔出腰刀，在画出的舆图上比划起来。
“东关临裕溪而立，东为太湖山，西是裕溪，裕溪以西为七宝山。这条道路险要，最窄之处不到两里，正是东关城墙所在之处。”陈如晦在东关北部点了点：“战前东关城墙得到整修，足足有三丈高，若上下一心，就算金贼有千军万马，也别想啃下来！”
“更何况咱们还有水军！”陈如晦又将刀尖指向了东关的西侧，裕溪再此被江心洲隔开，这个江心洲名叫沙洲岛，其上也有宋军工事，只不过金军占领东关后由于缺少水军而将其废弃，其上的码头却没有被毁，依然可以使用。
“虽然只有区区数艘，可金贼绝不可能从裕溪突破，这就给了我等在裕溪上往来的机会。”
“不过这只是最坏的情况。”陈如晦说完之后开始表功：“此次我们陈家早早布局，城外各个道口都有人把守，刚刚我去巡视了一遍，确无泄漏。”
“你有几分把握？”席君买沉声问道。
“八成还是有的！”
“那就可以在这条官道上择地以伏击！”王友直一锤拳头，兴奋的说道。
席君买却皱起眉头，看着地面上的舆图来回踱步。
少顷，席大都尉用大枪枪尾沿裕溪河道指了指：“陈统领，他们所画的河道可有遗漏。”
陈如晦听席君买将他称为统领，神情一振，仔细看了看从巢湖直到裕溪口的河道舆图，摇头说道：“并无。”
“那能选的伏击地点。”席君买环视各个头领，缓缓说道：“也只有一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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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七日，巳时末（中午是十一点左右），完颜果带着三个谋克的马军，在大道上缓缓前进。
剩下的一个半谋克，外加抓丁抓来的近千人湖民充作辅兵，都在完颜果右侧的江船上。
完颜果虽然也是完颜家的人，可完颜氏作为金国皇族，这么多年早就开枝散叶，子孙到处都是了。完颜果的祖上是国相完颜撒改一脉，能跟原西路军领袖完颜粘罕攀上点亲戚，可一来完颜粘罕一党从上到下被连根拔起，二来关系也确实远了些，所以完颜果到参军近十载也只是一名小小的行军谋克。
如今更是被派往运送粮草，这让完颜果油然升出一种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沧桑感。
不过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猛安郭丰让五个谋克听命于完颜果，也算是给他的姓氏一些面子。
无论如何，军令就是军令，完颜果也不会拿项上人头开玩笑，他的目光一直在河上的船只上逡巡，生怕会有船只出事导致失期。
届时完颜果一颗脑袋是小，在完颜亮身边的三个万户全得饿肚子！
大大小小的船只足有二百艘，上面装着粮草军资，还有各式各样的兵甲装备，可以御寒的棉衣皮帽，更有像八牛弩之类的水战利器。
除了领头的三艘，剩余的舰船全都不是车船，而是常见的商船，其上并没有水轮子，而是靠着船帆与船桨带动行驶。
这也几乎是行军万户仆散喜所能找到的所有船只，盛新烧船虽然有一百个不对，却在客观上没有资敌。仆散喜也只能动用军队，抢夺各个渡口码头的商船，用来运粮。
这也没有办法，说一千道一万，走水路要比走陆路方便一万倍。若是走陆路，三个万户人吃马嚼所消耗的辎重可是个天文数字，最起码要发动万余民夫来运送。
这一万民夫不得派两个猛安看着？
仆散喜一个万户的兵力要看紧整个淮南两路的后路已经很吃紧了，哪有多余兵力干这个？
用船多简单，二百多艘商船，一千余名民夫，再加上五个谋克，就能将这事妥妥干完。
到了裕溪口之后自有签军接手运输。
此时身在庐州的仆散喜刚刚接到签军已反的消息，同时收到了剿灭签军的军令，虽然这名宿将心中明白可能有些坏菜，可鉴于中古时代可悲的信息传输速度，仆散喜也只能一边派出游骑通知四方，一边集结军队，并让几部降军向庐州靠拢。
今日天色正好，却是一丝微风都没有，还好商船顺流而下，不需要划桨拉纤，否则一千船夫绝对不够。
“也罢，回巢县缴令时从东关多征调纤夫，那么多的汉儿，不死上一半，老子怎么能睡安生？”完颜果用马鞭轻轻抽着鞍鞯，百无聊赖的想着。
投降了就可以不用死了？
哈……
世间哪有那么好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