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君买遥望江心升起的烟柱，微微闭上了眼睛。
纪文彦所部汇聚了李琦部，共二十一艘大小车船。检点人数后算上辅兵在内共八百人，还有战斗力的不过五百。
洞庭湖水军的残兵败将已经脱离了战斗，与追击的金军战舰拉开了距离。
宋军大多疲累，多数战兵都瘫坐在甲板上，默默吃着随身干粮，饮着凉水。许多人低声谈论着刚才神迹一般的水流与风向。其中也不乏还有眼睛泛红看向旗舰方向的士卒，却又被年长的军官招呼走，被安排着或是做事或是休息。
席君买紧握着长枪，返回了船头。
大唐小队正在此地歇息。
奔波了半宿，外加战斗了许久，大唐小队的成员其实已经很疲惫了。
鲁冰冰已经靠在沈如君的肩膀，呼呼大睡了起来。
叶飞与白小雨正缩在角落里腻歪。
辛兴文、嘉兰、王凯三人也不知道从哪捞上来一条肥鱼，正切片了作鱼生。可以看出来，作为贵族的嘉兰对于茹毛饮血有些抗拒，可却又忍不了美食的诱惑，皱着眉头捻起一片来塞到嘴里，随后眼前一亮，又吃了几口。
辛兴文在一旁一脸坏笑。
反正回到舰队空间就可以治疗一切疾病，大唐小队倒也不怕寄生虫。
王凯咕咚咚得饮着水袋中的凉白开，偶尔扒着船帮望向江面，一脸要瘫痪的样子。他是第一次在一线承担战斗任务，即使皮糙肉厚，没有受什么伤，可肾上腺激素大量分泌后所产生的疲惫感却是消除不了的。
李琦乘坐小舟也来到纪文彦的战船上，他上半身只披着一件破旧棉袄，身上横七竖八的包扎绷带，其中不断有血渗出来。
“席太尉。”李琦见到了席君买之后躬身一礼。
待到见到纪文彦后，李琦却又是眼睛一红。
洞庭湖水军共有八个统领官，一场大战下来，就剩下他们俩了。
“接下来要去何方，还望太尉示下。”李琦低声问道。
李琦与纪文彦两人都是参与过军议的，自然知道大唐小队的超然地位。更别说季成将岳元帅的大枪给了席君买，此时两名小小的统领官，自然想要从席君买这里得到命令。
“老席……”鲁冰冰醒了之后，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嘉兰所阻止。
“叶兄，你怎么看？”席君买并没有回答李琦的问题，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前队长叶飞。
“你是专业的，我们还是听你的。”叶飞有些纳闷，还以为是席君买让他作保证，所以赶紧表态。
“这几日，总是处于被动之中。”席君买喟然说道：“每次总是金贼给咱们出难题，而某只能见招拆招，若有一丝失手，就会如此损兵折将的下场。”
“所以，某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这仗打得的确憋屈。
来到任务世界这些天，大唐小队干的事基本上全是给宋军擦屁股的腌臜事。
先是夺回浮桥，覆灭阿里刮所部；再跟随季成去突袭金军舰队；然后去夺回溧阳；最后到江西面探查军情，却还是晚了一步，刚刚探查出来却发现木已成舟，季成虽然全力奋战，却也落得个兵败身死的下场。
除了突袭乌江渡口算是掌握了战场主动权，剩下的所有作战都算是被动防御。可就算这一点主动权，在合扎猛安整军来袭之后，也迅速丧失了。
这种窝囊的仗，任谁打都得打得怀疑人生。
可席大都尉也没有什么办法，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宋军的野战能力实在太差劲。这种积弊，没有十年之功如何能改变？
“你先说说你的计划吧。”辛兴文挠了挠头说道。
“不能再在江南带着了，一味的防御不是克敌之法。”席君买看着自己的队友，缓缓说道：“咱们得去两淮，伺机与金贼作战。”
“敌后游击队？”白小雨眼前一亮。
“深入敌后啊，听起来十分危险。”沈如君吐了吐舌头说道。
“不能这么说。”白小雨挥手反驳道：“现在两淮只能算是沦陷区，金国还没有建立稳固的统治，在金国的残暴欺压下，两淮的百姓就是咱们天然的盟友。他们就是在游击作战中的斥候，帮手，兵员。”
“还有，之前抓的舌头说过，金军在淮南两路总共来了七万战兵。只有一万在分散把守后路。”
“要知道，这可以广阔的两淮，一万人想要牢牢把控简直痴人说梦。”白小雨补充道：“他们只能依靠伪军，至于那些伪军的战斗力……”
白小雨冷笑了一声，轻蔑之情溢于言表。
见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自己，白小雨耸了耸肩说道：“我家全家都是当兵的，从小耳濡目染。”
“日子肯定会很苦的。”叶飞想了想说道：“粮食物资的短缺绝对会出现。”
“这倒是没关系，可以抢！”席君买一脸残忍的微笑。
他也没说是抢谁，可所有人都知道，大江北侧的金军要倒霉了。
“唯一可虑的就是不知虞舍人能不能挡住金军的渡江进攻。”席君买皱眉说道。
“老席，这我就得批评你一下了。”叶飞面色一正说道：“我知道你很强悍，可天下事那是一个人能做完的？”
“长江后面可就是虞允文的家园，他能不拼死保护吗？长江天险，只要抵抗的足够坚决，即使没了水军，也不是那么好过的。”叶飞劝到：“若是虞允文挡不住，咱们即使在正面也挡不住。到时候，脱身其外反而更容易想办法。”
“真要有灭亡危机。我就去刺杀掉完颜亮。”嘉兰同时也表态道。
“如此说来，你们都同意去江北两淮了？”席君买看着队友们，沉声问道。
所有人都在点头。
若这次任务仅仅是在长江挡住金军的话，那懈怠一些倒也无妨。可若是想要击败如此强大的金军野战军，仅仅只靠固守怎么行。
现在宋军的水军也覆没了，连长江都没办法渡，宋军只能处在被动挨打的位置。
大唐小队只能另想办法，主动出击。
“李统领，纪统领，某等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内部统一了意见后，席君买看向两名肃立在一旁的统领官。
“将我等送到对岸。”
等了数秒，发现没有下文，李琦问道：“那俺们呢？”
“你们伤亡惨重，应该回驻地休整，领取抚恤赏赐。派几人向虞舍人回禀我等之决定，他自然会理解。”席君买拍了拍李琦的肩膀：“你们已经尽力了，接下来的事就由我等去做吧。”
李琦双目赤红，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血海深仇，血海深仇……你为何如此小觑于俺们，觉得俺们已经丧了胆了吗？”
“伤亡惨重是事实，而且历经大战，你们也没了气力，某不可能将你们往火坑里推。”席君买依然摇头道：“回去吧，待到休整好，在去虞舍人处参战也不迟。”
“谁说我们没了气力？”纪文彦盔甲上的血渍都没有洗掉：“饱餐一顿，歇息一会儿又是一条好汉，太尉如此相弃，莫非是想要去投敌吗？”
席君买微微一笑，对这种程度的气话无动于衷。
“太尉，俺们的袍泽兄弟死伤无数，现在有机会能跟着你们报仇，你让俺们退？”李琦激动的说道：“此时退了，有何面目去见季统制？”
席君买看了一眼手中的大枪，沉默不语。
“也罢，伤兵肯定要回营的，除此之外，上岸之后，没准就得不断战斗，粮食也只能各自背负，所以人数不能太多。”席君买沉声说道：“现在可战之兵不过五百，你们筛选出一百人。”
“注意，此次出征乃是九死一生的敌后作战，死了都不会有人收尸，这点要与部下说清楚，让他们自愿参加。”叶飞想了想补充道：“如果撑不下去，闹出投降给金军的事件，可就成大笑话了。”
李琦刚想反驳，却被纪文彦拽了一下胳膊。
两人低声说了两句，纪文彦抬头问道：“江畔满是金军游骑，不知太尉是否选定从何处上岸？”
“水文地理你们比较熟，你且说说。”席君买将这个问题推回到纪文彦身上。
“要末将说……”
纪文彦的话声话没哟落，就听见身后一声：“俺有紧急军报禀报太尉！”
众人望去，却是大铁枪搀着一瘸一拐的花沧走了过来。
“这位兄弟是被金贼征召而来的签军。”虽然乡音都不一样，可不妨碍花沧将所有杀金贼的人都认作兄弟：“裕溪口处的一万余签军相约在今日起事，咱们赶过去正好恰逢其会。”
这不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来吗。
大唐小队面面相觑，一时间根本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
“慢慢说，你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席君买也是怔了一下，向那名五短身材的男子问道。
“俺叫李铁枪，家乡是山东泰安。”李铁枪规规矩矩的回答道。
李铁枪平日里也属于大刺头，按理说，莫名其妙被友军掳到此处，无法参与生死兄弟的起事，更是经历场大战，九死一生才活下来，即使正面反抗不敢，却也不至于连句牢骚都不敢发。
这时能规规矩矩的回答问题，也是在之前的战斗中被席君买的英勇无畏所慑，更听花沧添油加醋的讲述了大唐小队的战绩。使得李铁枪在席君买面前如同鹌鹑一般。
“你们串联了多少人？详细计划是什么？”
“一万两千的签军，俺们有把握发动五千人。到时候满营沸腾，自不容的其余人首鼠两端。”李铁枪知无不言：“就算没有俺，可俺的兄弟还在军中，今日已是不得不发。到时先攻破裕溪口，取得钱粮军械，到西北方向的太湖山暂避，观察形势，再论其他。”
“金贼没有察觉吗？”
“金贼平日拿俺们当狗一般，如何能主动察觉。更何况，俺的五弟是个精细人，有一二告密之人都被他下辣手除了。”
“签军兵甲战力如何？”
“俺们山东河北两地之人人人习武，兵甲与武器却是缺的，不过只要迅速攻破金贼营寨，自可从彼处取得兵刃。”
“约定何时？”
“金贼过江之时。因为只有彼时，韩棠老贼才会发大兵去扈卫完颜亮，周围军力最为薄弱。”李铁枪拱了拱手回答道：“俺五弟算着金军正军兵力不会超过一个猛安，而且分散四周，无法合力，容易被逐个击破。”
“也就是说，咱们抵达之时应该恰逢其会！”席君买原本将登陆地点选在更上游，此时听到签军想要起事之后，却也没有大喜过望，而是皱着眉头踱了几步。
少顷，席君买止住了脚步，对李琦与纪文彦说道：“原计划不变，某只要一百人，随某等去裕溪口，剩下之人全都回去休整。”
两名统领官口称得令，各自回去准备。
李铁枪张口欲言，却又被花沧拽了拽胳膊。
原本李铁枪的意思是若是签军起事遇到挫折，可以通过宋国水军之力，撤到大江对岸。
可姑且不论洞庭湖水军的二十艘船能撤退多少，就算水军全盛之时，也不可能将签军接回来。
原因很简单，你说你是抗金的，人心隔肚皮，没有许多首级做保证，谁信？
若是接到大江对岸，这群签军闹腾起来，破坏了采石矶防线，那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能说都是汉人立场就都在一方，这年头地域观念十分严重，江南两淮与河北山东的汉人之间乡音习俗全都不同，想亲近都亲近不起来。
中古时代的战争，民族意识也只有在那些读过书的人之间才有萌芽，遍地文盲的群众可分不出民族，而只分敌我。
就比如宋国的顶梁柱李显忠，他就是归化了的党项人，满朝上下，谁敢质疑他的忠诚？
再比如韩常之子韩棠，他是地地道道的幽燕汉儿，可汉儿签军上下照样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挥手将李铁枪斥退，场面上只剩下大唐小队之人后，席君买递出手中大枪说道：“某有话说。”
于此同时，鲁冰冰也说道：“有件诡异的事……”
“你先说！”
“你先！”
席君买也不矫情，将沥泉枪递给了辛兴文：“这是一件装备。”
“哇，又有装备啊……而且看起来就很适合你。”
“是岳飞的兵刃。”
辛兴文手中一哆嗦，差点没拿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