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军统领纪文彦是最先赶到季成身边的军官。
纪文彦所部同时也是遭受伤亡最重的一部。
纪文彦与李琦还是有所不同的,他的舰船被堵在了正中,四面八方满满当当全是金军车船,所以纪文彦所剩下的四艘船,连带着辅兵共七百余人根本没有撤退的方法,只能向着季成的方向突围。
金军也不是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混账,他们的战斗意志同样坚决。所以纪文彦所部虽然与季成旗舰的间隔只有三艘金军小型车船,却是实实在在的杀光了三船金军才得以脱身。
这么一耽搁功夫,零零星星的金军就从四面八方的围了上来。车船拥仄所造成的地势对于军队有天然的分兵作用,所以一开始与纪文彦所部接战的只有数十人所组成的小队。
而当完颜郑家奴亲着持旗到来督战后,战局对于宋军就迅速急转直下了。
作为水军的行军万户,再加上宗室的身份,完颜郑家奴对普通金军有天然的压制力。他同时知道苏保衡想要活捉季成,并且招降一两宋军的水军高级军官,所以他在一开始就否定了其余金将提出的放火计划,并且集中了各军中的甲士,向面前的宋军发动了猛攻。
金军的近身战斗本来就强于宋军,只要将他们都干掉,宋军的船全是金军的,这时候放火可还行?
金军一旦开始誓死猛攻,宋军立即就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激战一番后,纪文彦所部被分割包围在了数条小型车船上,靠着旗舰上的弓弩支援,才算站稳了脚跟。
纪文彦也不是干挨打不还手的性格,很快,完颜郑家奴发现甲士们立足的舰船开始下沉,还有木屑渐渐漂到水面。
虽然叼着干瘪鱼鳔的宋军刚刚露头就被金军用弓箭射死,可他们的目的已经达成,近十艘舰船的船底被凿出了大窟窿,虽然缓慢却无法阻止的沉下去。
其上的金军都红了眼睛,完颜郑家奴的督战下,卸甲而逃是死,留在船上还是个死,只有杀光宋军,占据他们的船才是最后的活路。
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后,大唐小队的横空杀出却让金军措手不及,原本就站得满满当当的小船一瞬间更加拥挤,可在大唐小队并排杀戮的情况下,五十余金军很快被清扫一空。
“递给某家兵刃,不要管是什么!”席君买杀到了船尾,夺过了几杆长矛,飞掷而出,将还想奋力脱离即将沉没舰船的金军挨个钉在甲板上。
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很快,席君买手中已经空无一物,不止长矛都飞掷出去,长刀与大斧都当成了投掷武器,劈头盖脸的砸向那些倒霉的金军。
嘉兰也扈从在席君买的侧后方,不停的弯弓搭箭,将想要用弓箭狙杀席君买之人一一撂倒。
一开始,鲁冰冰递到席君买手中的还是长枪短矛之类的长杆兵刃,随后什么骨朵、腰刀也被递了出去。当辛兴文已经开始拆甲板的时候,相邻的两艘载满甲士的战船终于沉没下去。一些军心已破丢盔卸甲游到其余舰船上的金军甲士则被完颜郑家奴下令揪出,一个个被押到船边,当场斩杀。
“席太尉!”纪文彦拱手刚要说几句场面话,就被席君买挥手打断。
“没时间寒暄,某等去接季统制,带你的人守住这几条船,准备突围!”席君买说罢,带着大唐小队登上了季成的旗舰。
纪文彦倒是没怎么矫情,因为四周被凿沉的金军舰船现在只是沉没了一半,虽然还没有将河道让出来,可也确实迟泄了敌人的进军。即使依然还有弩矢箭矢激射而来,却也在承受范围内。
这给了纪文彦足够的宝贵时间,让他整肃军队,迅速掌握住了围绕着季成旗舰的五艘车船。
“季统制!”席君买这时也见到了一身是血的季成。
季成身上中了两箭,一箭中肩,一箭中右胸,箭尾已经被折断,只是箭头还没有清理出来。还好有盔甲的保护,盔甲上虽有刀剑相加的新痕,可看起来并没有致命伤。
李必就惨多了,他原本就在突袭和州的战斗中受了伤,又因为在舵楼上而被金军重点关注,在混战中大腿与腰肋各被砍了一刀,此刻正在扶着栏杆喘粗气。
“席壮士,你为何……”季成见到浑身浴血的席君买之后十分惊讶。
他们不是去大江对岸探查敌情了吗?
他们还把重要情报送了过来,避免了洞庭湖水军被堵在码头一网打尽的命运。
为何出现在了此地?
当然,席君买也没法用短短数语解释在大江西岸的奇妙冒险,只能先说正事。
“季统制!咱们败了!现在只能撤退!”席君买严肃的向季成说道。他同时向依然在甲板上负隅顽抗的十余金军指了指,辛兴文与嘉兰会意,各自挺起武器,杀入阵中。
季成染满鲜血的花白胡子抖了抖,目光由坚厉变为悲伤。
“某已经让纪统领整队,待那几艘金贼战船沉没后,咱们……”
季成翻手抓住了席君买的胳膊,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老夫不能走。我带着这些儿郎前来迎敌,儿郎们死伤无数,老夫岂能独活?”
“现在岂是儿女情长之时?”席君买急道:“战事还未完,多活一人就多一分力量,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三十年年前,我弃了我的父母坟茔,袍泽兄弟。二十年前,我弃了大小翟太尉。十年前,我弃了我的岳元帅,弃了恢复中原的希望。”
季成的目光转为哀求:“我只剩下这条船了,我不能再抛弃它了。”
席君买定定的看着身体已然有些佝偻的季成,一时劝说之语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还怎么说呢?
难道劝季成忍数日之辱,必使日月幽而复明,社稷危而复安吗?
季成等了近三十年还没有等到,现在席君买说能等到恢复中原的那一日,让季成如何相信?
“秀才!”季成扭头指了指季字大旗,对在舵楼上的李必大吼道。
李必会意,伸手用力将大旗拔了下来,却是双手微颤,根本拿捏不稳。
“接着!”李必将大旗扔了下来,席君买伸手接住,只感到手中微微一沉,心下惊疑。
旗杆竟然为通体精钢所制,入手沉重无比,重量上不下于池大宏为席君买打造钢马槊。
这杆大枪长约丈八,是标准的骑兵所用的长矛长度,它通体呈黑色,枪杆上的银白色的花纹如同蛇形盘旋而上,在枪头处银白色隐隐汇聚,形成一个隐隐生角的鎏金蛇头,蛇口吞刃,三尺长的雪白枪头从蛇嘴中长出,散发出森然的光芒。
季成将季字大旗从其上解下来,伸手抚摸着旗杆说道:“绍兴十年,岳元帅被迫从中原撤军时,他其实已然有了预感,朝中的奸佞将要加害于他,即使能保住一条命,也必然不能再领军。”
“在一次偶然机会下,岳元帅将他的随身兵刃赠与了我。岳元帅说这杆大枪是他年幼学艺时,由他的师傅周同所铸。这杆长枪多年来随他南征北战,他不忍其在暗室蒙尘。”
“岳元帅说朝廷就算要清洗他的部将,也不会清洗到统制官这一阶层,毕竟官家还需要将官带兵马。所以我还是有机会统军的,若是再上疆场,岳元帅希望我用他的兵刃多多杀金贼,为中原父老们报仇。”
“可我,可我却没有这等气力……”季成抚摸着大枪杆上的花纹,一时间有些哽咽。
“我只能在每次出战的时候,用这杆长枪打出大旗,告诉自己,我是岳家军,我绝对不能给岳家军丢人。”
“今日老夫是注定要死的,却也不忍心让它与我一起葬身江中。”
“所以,这杆长枪赠予你。”季成握着席君买的手腕说道:“你的勇武豪情是老夫生平仅见,想来若是当年岳元帅见到你也会十分开心。”
“岳元帅一生坦坦荡荡,勇往无前,他用此枪保境安民,杀贼无数。”
“答应老夫,莫要辱没了它!”
席君买紧握着长枪,微微颔首,同时心中默默呼唤装备特效的面板。
毫无疑问,这是一件威力惊人的装备。
“沥泉。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特效一:天下英雄气,浩然存千古:特性无损。
特效二:???
特效三:???
特效四:???
特效五:???
特效六:???
特效七:???
特效八:???
特效九:???
特效十:???”
虽然有一大串问号,可沥泉的强度却是毋庸置疑的。
它最弱的一项是无损,其他的特效就算再差能差到哪里去?
席君买只是飞速了看了一眼,虽然也惊叹于这首绝世好词,可面对季成时依旧没有显露任何表情。
“你决定了?”席君买沉声问道。
季成点了点头。
“好,让愿意与某家走的都跟来,某要带着他们战胜金贼,而不是死在这里。”席君买同样点头。
“朱阿三!带着愿意走的人,跟着席太尉撤走!”季成当即大声命令道。
“季统制,俺……”身着布衣的朱阿三刚说了一句,就被季成打断。
“跟金贼拼命,早晚会死的。”季成笑着说道:“无非是老夫先走一步而已。老夫老了,已经杀不动金贼了。你们听从席太尉的命令,努力杀贼,若是到了下边,你们每人没有两颗人头交账,老夫可是要打你们军棍的!”
“统制……”奋战许久却只有血而无泪汉子们,在此刻泣不成声。
“……走!”朱阿三牙都要咬碎了,这个字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说罢,朱阿三带头走下了旗舰。
旗舰上的将士中,有人站立不动,也有人跟随朱阿三撤到纪文彦所在的船上。
没有人说一句话,也没有人笑话谁。
程婴杵臼月照西乡,无论是决死的人,还是活下去的人,所有人都不容易。
李必远远看着李琦所部抢了一条船,想要杀过来,下令打出了三面玄武旗。
其中的意思是严令撤退,再有违令,定斩不饶。
李琦也只能恨恨的一跺脚,带着本部撤了回去。
最后,季成旗舰上也只剩下四十余甲士,他们或受过季成的大恩,或与金军有血海深仇,又或是老卒,只是不想再逃了。
季成与李必也没有再劝说他们,目送着水手军士们走下了旗舰。
席君买手持长枪,直到所有人都下船之后,才转身离去。
“保重!”席君买想了想告别的话语,却张口难言,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会再见的……”季成擦了一把满是鲜血的胡须,点头笑着说道。
席君买对这句十分不吉利的话也只能微笑颔首,转身跳到了纪文彦战船之上。
纪文彦双目发红,远远望着季成与他挥手,却只能挥手以对。
生死之间,纪文彦却有指挥作战的重任,以至于连声再见也无法当面诉说。
“席太尉,怎么办?”纪文彦回头,强自抑制情感,向席君买问道。
大唐小队的成员也看向了席君买。
此时被凿沉的金军舰船已经渐渐沉没,水道已经再次通畅。金军的船队在战鼓的催动下,再一次用密集阵型逼近。
席君买一阵沉默。
水战他确实不太在行,尤其在被包围的时候,他连船都不会驾,该怎么灵活的机动更是不知道。
若是在陆地上,则也没什么好说的,直接靠自身勇武杀出一条血路即可。可在水中席君买再勇武,也无法将这种勇武加装在战舰上。
“咱们只能……”席君买根据陆战的经验,正要指着苏保衡的旗舰再来一次擒贼先擒王。话还没说完,却只觉得脚下船只一阵剧烈的抖动,水浪再一次激荡起来,却不似大江顺流而下的方向,而像开水一般,江水带着战船向四面八方涌去。
大江如同烧开煮沸了一般,而季成所在的旗舰靠北一点,则是沸腾的中心。
由北方刮来的江风同时再一次剧烈,船上的硬帆被高高吹起,桅杆咯吱作响,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动。
原本挤成一坨的舰船竟然靠着这股天地伟力分得四散而开。
“滚地龙了!”
在宋金两军军士不断的落水声中,纪文彦大吼道:“都抓紧了!不要掉下去。”
滚个屁的地龙!
鲁冰冰与嘉兰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的惊骇欲死已经显露在外。
他妈的元素力量!
有人在使用元素力量!
不是说这是唯物主义冷兵器时代吗?为什么会有这么澎湃的元素力量?
“呵呵!”在金军大营的一座华丽大帐中,被完颜亮称为仙师的道袍老者猛然合上了书册,浮屠阵三字发出血红色的光芒:“就知道你忍不住!”
“现在,该我了。”老者嘴角浮出一丝微笑。下一瞬,大帐中依旧灯火通明,老者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