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辉台客厅内。
翠蝉将抬来的木盒掀开,露出一把制作精良的大稍角弓。
长约四尺七寸,弓梢有折角前突,梢头如勾。
弓身以上等紫檀木制成,拿在手上轻若无物,却坚硬异常。
弓弦选用了上好的鹿筋,韧劲充足。
“这是边军骑射专用的开元弓?”
长桐一眼认出此弓,喜上眉梢,将弓拿在手里,把玩拉扯起来。
华兰明显不懂骑射弓和步弓的不同,估计是见这弓用料名贵便送了来。
却歪打正着,长桐想练习骑射,正缺一把骑射用的好弓。
见送礼送到了心头好,华兰也很高兴。
她明媚一笑:“大哥哥这般厉害的本领,该配这样的宝弓。”
长桐回过神,疑惑道:“妹妹久在闺阁,从哪里淘到这样一张好弓?”
“这是今日袁府送来的聘礼,我家姑娘见礼单上有这把宝弓,立刻打发人挑了出来给大少爷留着。”
翠蝉抢着给自家姑娘表功。
长桐露出尴尬表情,笑着摆摆手。
“竟是妹夫下的聘礼,这我不能要。”他说着就将长弓放回盒子。
华兰俏丽脸庞露出嗔怪。
“这算什么,祖母和母亲说了,袁家送来的聘礼尽由我作主,我把它送给大哥哥,哪个敢多嘴!”
长桐笑呵呵夸道:“妹妹还没嫁过去,就开始当上家了,有气势!”
华兰闻言脸颊升霞,轻啐一口:“大哥哥休浑说,妹妹是真心感激。”
她将弓拿起,双手捧着递到长桐面前。
长桐见她表情诚恳,不是表面客气,便洒脱一笑接了过来。
兄妹二人又闲话几句,华兰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
没想到大妹妹的到访只是个开始。
在华兰走后不久。
先是盛老太太打发了人来,送了一整套的《武经七书》。
老太太向众人传递出清晰无误的信号:
她很满意长桐今日的表现,一如既往地支持他习武。
有了老太太范例在前。
没一会。
王大娘子、林小娘和卫小娘各自都派人送了东西。
最后压轴出场的自然是盛家之主——盛紘。
他背着双手,迈着四方步走进凝辉台。
长桐立刻让了上首座。
父子俩落座后,盛老爹轻咳一声主动开口。
“今天晚上月圆如盘,景色不错。”
“是啊,月亮真圆。”
长桐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擎弓和捧剑两个丫鬟在旁伺候,尴尬地恨不得用脚趾抠地。
眼前这对父子间的生疏气息,几乎要溢出客厅。
相比长柏和长枫,长桐和盛紘相处的时间极少。
前两年在老太太的提醒下,盛老爷尝试拉近和这个长子的关系。
但是长桐年纪已大,无论盛紘如何弥补,都比不了从小亲近管教的长柏和长枫。
这个长子身上总带着淡淡的疏离和客气,每次见面盛紘都觉得有些尴尬。
久而久之他便厌了,放弃了拉近父子关系的尝试,听之任之。
盛老爹没有顺着景色继续尬聊,端起茶杯道:“我刚刚惩罚了长枫。”
“三弟性子有些浮躁,是该教教的。”
“你今天表现不错,保住了聘雁,也保全了我盛家的脸面。”
盛紘夸完后立刻又绷紧面皮,生怕儿子因自己的夸奖而自傲骄矜。
“你切不可因此得意忘形,仍需多加努力。”
长桐撇撇嘴,对这种千百年来的打压式教育嗤之以鼻。
但他有事要求便宜老爹,于是连忙起身垂首应道:“爹爹教训的是,儿子自当继续努力。”
盛紘见他态度恭谨,满意地点点头。
心中想着父子二人虽然不甚亲近,但这个大儿子一向恭顺省心,确实是个好的。
看着长桐身量已然超过自己,盛老爹突生恍如隔世之感。
当初那个沉默寡言的小男孩如今已长这么大了。
他不由联想起长桐的生母,早已过世的萍姨娘。
当初他在灵州苦寒之地为官,条件艰苦,王大娘子刚嫁过来又诸事不谙。
多赖萍姨娘尽心操持照顾,她之后的难产而亡或就与灵州的艰苦和过度操劳有关。
盛紘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惭愧,看向长桐的眼神柔和起来,温声道:
“知道上进是好事,此番你于家有功,说吧,想要什么。”
长桐略一拱手,拿出早准备好的说辞:
“眼下儿子习练刀枪弓箭已入了正轨,所欠缺的便是骑射一项。”
“儿子想去扬州卫教场练习骑射,恳请爹爹代为说项。”
“这个嘛…”
盛紘下意识地揉捏胡须,脸上露出犹疑之色。
“今日儿子露了那手箭术,扬州卫的诸位大人看在眼里,若爹爹愿意代为说项,卫所大人们应该会答应。”
盛紘瞥了眼长桐,露出恍然之色:“你倒是好谋划。”
接着他面色一转,带了几分严肃:
“这扬州卫直隶于中军都督府,乃是军政系统,不必看我扬州府的眼色,为父的面子也有限啊。”
“况且为父身为文官,私下请托武官总归不太妥当,恐遭人非议。”
长桐闻言撇了撇嘴。
扬州卫不归扬州府管辖是真,但两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扬州府多少是有面子在的。
况且卫所兼有督促地方武教的职责,盛长桐已经证明了他的本事。
若盛紘真想帮忙的话,以促进地方武教的名义,顺理成章地替子求习骑射,不算大事。
所以…爱惜羽毛名声,怕传他结交武官,有碍官声。
这才是盛老爷不愿帮忙的真正原因。
长桐心里带了不满。
又不是干私相授受的不法事。
文武官员间正常交往,怎么有碍官声了。
有本事你把华兰的婚事退掉啊,忠勤伯府不也是武勋。
说到底,还是不愿为自己多冒风险罢了。
这样想着,长桐的脸色就淡了下来。
“父亲既有此虑,儿子不敢再多言。”
屋内生疏的氛围再起,甚至比之前更为浓郁。
擎弓连忙拉了拉捧剑的衣袖,二人识趣地上前添了些茶水,稍稍缓解一二。
“呃…”
盛紘察觉到儿子对自己的称呼由爹爹变为了父亲,脸色讪讪。
他沉吟半晌后提议道:
“这样吧,为父出资买几匹好马,送你去你大伯在城外的庄子去练习如何?”
盛老爹提出的备选方案解决了马和场地的难题,还算说的过得去。
但扬州卫操练用的是北方运来的战马,跟民间良驹可不是一回事。
而且扬州卫有教授骑射的教习,有人教导事半功倍,不会走弯路。
长桐抿着嘴没有说话,脸上带了不赞同。
盛紘脸色微沉,“你怎这般不知好歹,难道非要为父损了官声你才满意。”
“儿子不敢。”长桐神色淡淡。
盛紘见状越发生气,可任凭他如何叱责,长桐都一脸淡淡的样子。
屋内气氛变得尴尬。
盛紘第一次在儿子面前感觉到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这小子油盐不进,一点不知体会老父亲的艰难,真真不当人子。
盛老爷吹胡子瞪眼,重重怒哼一声,拍桌起身就走。
盛长桐望着便宜老爹的背影,暗叹这个爹果然靠不住。
之后一连数日,盛紘一直等着长桐过来认错。
见这不肖子毫无动静,心中越发生气。
而长桐则是对便宜老爹彻底不抱期待了。
此事终归还要落在老太太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