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桐出了盛府,策马直奔城南镇淮门。
他一路飞奔,不免惊扰路上来往百姓。
长桐骑在马上眼睁睁看着一个推独轮车的老菜农被自己惊到,翻了车,菜撒了一地。
几个巡街的衙役看见这一幕,向这边跑来,为首之人高举着铁尺大喝:“何人光天化日沿街纵马!”
话音刚落,他生生止住脚步,惊疑道:“竟敢持弓入闹市!还不赶紧弃械跟我回衙门。”
那衙役嘴上如此说着,脚下却像钉在地上似的,丝毫不动。
长桐充耳不闻,策马奔至镇淮门。
守门的门丁门卒,三三两两,或坐或站。
此刻正一脸懒散地闲聊吹牛。
突闻身后传来急切的马蹄声,几个门丁立马起身,上前做出止步的动作:“减速!下马!进出城门要牵马而行。”
长桐理也不理,手中马鞭连连挥舞,胯下马儿能感受到长桐的焦急,四蹄翻飞,跑的飞快,如一阵风般吹向守门的门丁。
那些门丁见长桐并不减速,立马回屋去拿棍棒要拦。
长桐人在马上,抽刀出鞘喝道:“府衙公干!全都起开!”
穿着鸳鸯战袄的守城官看见长桐,跳脚喊道:“是通判家的公子!让他过!让他过!”
门丁们闻言立马让到两旁。
长桐诧异地看了眼那个认出他的守城官,来不及多说,策马穿过。
等长桐赶到报信小厮所说的扬仪镇时,刚过正午,日头正毒。
七八个巡检司兵丁正围在一个草棚前。
长桐看见草棚里有几个受了伤的巡检兵,此刻正靠在墙边。
他们有的伤在胳膊,有的头上绑着崭新的绷带,隐隐渗出血色。
六具被盖上了白布的尸体整齐地摆放在路中间。
长桐的心脏猛然被攥紧,死死盯着那几具尸体,目光仿佛要穿透白布,看清尸体的样子。
“大哥?”
一道略带惊讶的声音响起,长桐扭头望去。
长枫带着几个盛家长随站在路边,他们面前摆着一张桌子,一个文吏打扮的人坐在桌子后边,正挥笔写着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父亲他们呢?”长桐直接问道。
长枫立刻上前回话,将所知的尽数告诉了长桐。
原来盛老太太在昨天下午便得知扬州城解了封,今天天还不亮便启程往扬州赶。
到扬仪镇休息的时候,正遇见了一伙因封城而耽误了交易的私盐贩子。
他们行色匆匆,神情焦躁,被杨仪镇的巡检司兵丁给拦下盘问。
其中一个盐贩不小心露了包里的弩,被巡检兵看见了,这伙人直接抽刀暴起,和巡检兵动起手来。
领头的巡检官认出了这伙人的领头者,正是朝堂严缉的两淮大盐枭杜建宏。
此獠在盐贩子中也属穷凶恶极之辈,杀差拘捕如家常便饭,在两淮声名赫赫。
好巧不巧,当时盛老太太的马车正在冲突现场,由于事发突然,盛家一行人根本没反应过来。
杜建宏见自己露了相,眼看闻讯而来的巡检兵越来越多,当机立断,冲向盛家马车。
他一刀将马车夫杀死,挟持了马车。
房妈妈连忙大声报出身份,生怕杜建宏伤了老太太。
得知人质竟是本府通判的母亲,杜建宏大喜过望。
他带着手下挟持老太太,驾着马车一边高喊着“扬州通判之母在此!”一边往外冲。
那帮巡检兵投鼠忌器,生生让杜建宏等人冲出了包围圈,一路往西南逃向了仪真县方向,那里遍布着丘陵,正适合脱身。
“人质只有祖母和房妈妈两人吗?”长桐脸色阴沉的可怕,看了眼长枫身边的几个长随。
“还有一个丫鬟也被劫去了,叫芳兰。”长枫脸色有些不自然,沉闷地说:“家里长随死了两个,我留在这里负责善后。”
他指了指西南方向,“二哥和父亲还有府衙的大人们带人去追了,大哥也快去吧。”
长桐点点头,拍马向长枫所指的方向赶去。
在进入仪真县大片丘陵的隘口前,长桐赶上了府衙的大部队。
他看见几个穿着青衣的捕役正簇拥着一个吏员打扮的人。
他们面前站着十几个本地猎户,那个小吏正昂着头对一众猎户讲话。
再向前,几十个身穿黑色纸甲头戴大帽的巡检兵分列成几队。
每个队伍里还混杂着许多地方民壮、火甲,他们拄着长枪,脸上或是激动,或是害怕,或是木然,等待着进山的命令。
这时,一个巡检兵上来盘问长桐,他立马报上自己的身份。
那士兵领着长桐来到一处空地上,这里聚集了很多人。
人群里的长柏最先看见长桐,连忙迎上来。
他冲长桐点点头,没有说话,引着长桐来到空地中间。
父亲盛紭和几个穿着官袍的人正围着一张幕布地图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一个脸色黑红的胖官员指着地图道:“此处地形复杂多变,山丘连绵,占地广袤,十几个盐贼跑进这里面,如何能搜到。”
“那些巡检司的兵丁应该全部下狱问罪!”另一个上了年纪的方脸官员咬牙切齿道,“历朝历代,对挟持人质之事都决不妥协,不顾人质,将贼人直接杀死才符合法度,现下好了,放跑了贼人,就等着朝廷追究责任吧。”
长桐认出了这个抱怨的官员,他在华兰的纳征礼宴会上见过对方。
扬州府同知徐奇,府衙二把手,盛紭的上官。
长桐记得那日纳征宴会上,盛紭对这位徐同知满脸亲热,言语间多有奉承。
而此时,盛紭怒徐奇扬声道:“若真放跑了盐贼,上头怪罪下来,自然由盛某一力担之!”
徐奇冷笑一声:“按照律法,贼人所劫持人质若是办案官员至亲,该员不应参与缉拿。”
“我等让你来此已是违律,盛通判!你还是莫要再发表意见的好。”
“你…”盛紭脸上怒气涌动。
郭光复连忙上前拍了拍盛紭的肩膀,“盛老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还是先冷静一二。”
“如今这些盐贼挟持着老太太进了山,老太太那么大年纪,腿脚不便,一定会拖累那帮盐贼。”
他沉吟片刻,飞快撇了眼盛紭,“要么…他们将老太太丢在山里,这是最好的结果,要么…”
郭知府的话没说完,但在场众人皆知道他的意思。
盛紭闻言掩面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切全拜托府台了。”
“盛老弟放心,郭某敢不尽力!”郭光复正色拱手,回身吩咐左右:“去催一催,若都准备妥当了就赶紧进山,救人捕贼!”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