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十七

作者:高瑜 分类: 更新时间:2024-04-04 06:4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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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佟家庄赶上佟玲结婚,佟起帮着忙活。

这边风俗流行腊月结婚,估计是春秋是两季比较忙不能耽误农活,夏天太热不适合办婚宴,只有冬季最适合,一年忙完接近尾声人也闲下来了,所以一直流行至今。

佟玲的婆家在隔壁乡镇李家村,男方叫李海山,个头一米八,长得白白净净,家里从祖辈起都是做木工的,和佟先是同行,当时佟先就是感到同一个行业以后能互相帮衬就同意了,两个年轻人见面后互相满意,于是媒婆省力,跑了几趟就把结婚日期定在腊月二十四。

李家比较讲究,也有些积累,虽然物资匮乏,但在迎娶当天开了生产队里的一辆拖拉机,雇了一辆驴车,除了自家的一辆自行车,还借了一辆,这样拖拉机开道,中间是驴车,后面两辆自行车,这排场把佟家庄镇住了,街头巷尾好一阵议论。

车辆在佟玲家门口停住,车斗里铺了床红缎面被子让新娘子坐,车身挂满红布条,驴车被红布条缠绕,驴脖子上也绑了一朵红花,后面两辆自行车把上各绑了一朵红花,车尾刮泥板后面还贴了一个喜字,跟车的有四个人两男两女接亲。

在佟起和堂兄弟的帮忙下,把给佟玲陪嫁的两扇门的桐木衣柜抬上驴车,随后往衣柜里塞了两床棉被,见两头空余,又往两头放了四把椅子,另外一张八仙桌和一个梳妆台放在了拖拉机车斗尾部,留出四个人的位置给佟玲和接亲的人坐,其余的人分别坐在自行车后座和驴车两边。

这四大件是佟先提前给她攒下的,这些嫁妆在村里属于头一份,又激起了村里人一阵议论。新郎胸前带着一个大红花,下车后给佟先和李氏行完礼去佟玲房间抱起她往拖拉机旁走,把佟玲放在棉被上,他随后跳上车,拖拉机掉转头在一阵鞭炮声中往李家庄驶去。佟兴、佟起、二婶和佟丫作为娘家人送亲,二婶和佟丫坐在佟玲旁边,佟起和佟兴借了村里一辆自行车,俩人骑一辆跟着前车。回来后天已经黑透,佟起喝的不省人事,被佟兴搀扶回家。

按农村风俗一般大的先结婚,即使小的有对象也得等大的结完才能结,不能跳过大的,一旦跳过,就意味着大的肯定有问题,对他心里膈应,没人愿意和他订婚,村里就有几个跳过去的,现在都是光棍,眼见佟丫也到了结婚的年龄,素萍这几年一直压着,等着佟起,可就是不随人愿,佟起对佟丫心里愧疚,对自己的事心里憋闷,于是趁此机会一醉解千愁,只有喝醉才能解脱。

佟心见嘴里说着胡话的儿子,悄悄给他端了一碗水放在床头,帮他盖好被子关好门出去。

第二天酒醒后,佟起盘算着一过完年就要出去打零工,这次走远点,因为每次离开家心里就畅快,这个家除了父母让他割舍不下,其余他都能舍弃,可惜父母像爷爷奶奶一样,死都不远离开故土,不然他带着父母走的远远的。

过完年,天暖和了些,佟起收拾好行李对佟心说:“大,俺打算去外面看看,打些零工。”佟心问:“去哪?”素萍停下手里的活过来听,佟起说:“去西边,咱家当时要饭的那边,俺想去那边看看有啥机会。”佟心沉思一会说:“这么远?万一到那没活,不是劳财伤民?要不到县里的几个厂子看看?”素萍听了说:“对啊,到县里看看,县里厂子也不少,你年轻好找工作,那边远着嘞,一去又很长时间回不来。”佟起说:“俺决定去陕西,不用劝了,到那能赚钱就干,赚不了钱就回。”说完扛起包袱出门,佟心,素萍和佟丫送出门外,看着他倔强的背影,素萍眼里包着泪花。

佟起一口气走了一百多里路,夕阳西下,他走到陇海铁路边,看着从商丘火车站发往西边的列车呼啸而过,他蹲下肯了几口干粮想着事情,客运车开的快中间不停,货运车开的慢中间有时停下给客车让路,他蹲在旁边观察着,随后在一辆火车的鸣笛声中,他快步把包袱仍在后面的一节车箱上迅速爬了上去,这是一辆拉煤的火车,速度慢,在火车的咣当声中,他躺在车顶,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天蒙蒙亮醒来,怕被人发现,提前跳下火车沿着铁路往前走,见到了潼关,决定在这里找些活干。

他看到铁路两旁有很多冒着黑烟的烟囱,想着肯定是大厂,打算走过去敲门问要不要人,结果还没走到,就被守门的人拦住问:“干啥呢?”佟起问:“大爷,这厂子要人不?俺会干零工。”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说:“赶紧走,这是电厂不要人。”

佟起只好沿着父亲当时要饭的足迹转往北走,带的干粮快吃完了,佟起想:“得赶紧找到活,不然得要饭了。”走了一夜,疲累的他靠在一棵树旁睡着了,不知不觉睡到中午,忽被一阵冷风刮醒,顿时饥肠辘辘,起身去附近找些吃的,路过界碑才知道这是黄陵,佟起转着不知不觉走进一个村子,见村后一座座砖窑冒着烟,佟起想:“这地方烧砖窑,能住得起砖房,肯定有钱”于是过去打听要不要人。

刚进村子,碰到一个从生产队走出来的男人,那人用陕西方言问:“你哪来得?干啥?”佟起用山东话给他说了一遍,那人上下打量了佟起一眼问:“有莫有烧过砖窑?”佟起说:“俺没烧过砖,但俺能学,还会木工。”男人问:“木工暂时用不上,能熬夜不?”佟起听了说:“熬夜,没问题”男人点头说:“跟额来,不过先说好,你没有经验,额得找个人教你,烧好一孔窑给十块钱,管吃,住在窑厂里,困了轮流睡,你干不干?”佟起急于想赚到钱就连忙说:“中,俺干”那人就说:“来,你登记下。”佟起跟着去登记,心想着还是这边好,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活了。

登记完,佟起跟着他到了窑厂的宿舍,这时一孔四个人住的窑洞,最里面空了一个床位,那人指给佟起,佟起会意的把包袱放在床位上。

自从佟玲出嫁后家里愈发冷清,佟先又想起了过继儿子的事,他往二哥家串门更勤了,眼里盯着中良和中华。

中良到了该上学年龄,但学堂闹得也没法上学,其余三个孩子佟安都没让上学,怕花钱,就在家帮佟安干活。

佟三长大后懂得了人情世故,见到佟先没有改变,迎了上来说:“三叔,昨天做梦都梦到你了,啥时候咱一起去赶双铺集?”佟先说:“馋了?好,明逢集咱去。”佟三高兴的说:“中,俺明早早等你。”佟先从兜里拿出一个烧饼一掰两半给他和中良,他接过来啃着吃,中良接过来掰了一半递给中国。

马氏说:“三弟,以后别给孩子拿吃的啦,他们都十几岁了也不是小孩子了。”佟先说:“十几岁也是小孩。”

这天佟安和马氏说:“看来佟先是打三的主意嘞,俺的儿俺知道,三儿做事不长远,光顾自己,以后咱俩也靠不住他。”马氏说:“俺也看出来了。”

佟安找准时机,旁敲侧击的对佟先说:“三弟,三儿这小子不长远,办事欠考虑,以后别那么惯着他。”佟先说:“俺没惯着他,三儿总带来乐,见了他俺心里就高兴。”佟安说:“三弟,他没有你想的那样好,不长远,到时候你会后悔的。”佟先见他反复说佟三没长远,心里不高兴的说:“你看不上,俺觉得好,你说俺俩是不有缘?”佟安见他听不进去,便不再说。

这天,马氏突然感觉一阵眩晕,一头栽倒在地,佟安听到动静赶紧过来抱起马氏呼喊,用拇指掐马氏人中,良久,马氏睁开眼睛微弱地说:“他大,把几个孩子养大,别,别送人。”说完就断气了。佟安大哭,久久抱着不放。

他让中国去告诉中兴,中兴听了后说:“佟家庄与我没有关系,俺大俺娘在臧家庄,你走吧。”看他那么绝情,中国回来告诉佟安,佟安说:“不难为他只是告诉他他亲娘死了,他知道就中。”中国默默不语。

等中国走后,中兴一口气跑到地里,对着佟家庄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跪在那里嚎啕大哭。

一家人忙着处理马氏的后事,佟心给佟安送了一百元钱,让他厚葬马氏,马氏娘家人见佟安过的不易,也没找事,让马氏入土为安。

事后,佟先问佟安:“嫂子走时说啥话了?有啥心愿吗?”

佟安支吾半天说:“让把孩子都留在身边养大。”佟先听了张了张嘴,他知道都留在身边啥意思,回家路上心情失落。

佟起把包袱放在床位上后,跟着那人来到一个老人跟前,那人远远的喊道:“二大,俺给你带个徒弟,山东来的小伙,能熬夜,他想学这个行当,您掌掌眼。”说着指着身后的佟起,那老人抽了一口旱烟袋问:“多大了?”那人看着佟起,佟起笑着说:“二十二。”老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说:“干这活得吃苦,能熬住?”佟起说:“能,俺不怕吃苦。”老人磕了磕烟袋说:“不是嘴上说,跟几天就知道了。”随后对那人说:“你做为生产队长可要把好关,不要把人刚教出来,人走了,你得吸取教训,立个状子。”生产队长说:“额知道,能行,立马立。”老人又看了看佟起,点点头。

生产队长见老人同意了,笑着说:“二大,额走了,以后人就交给你带了。”老人说:“哎,孔庆,可别忘了。”孔庆转身说:“忘不了,说定了,二大。”老人摆摆手,随后,佟起跟着孔庆到了办公室,按了手印,期限两年起,两年后可以走,两年内走了要赔偿俩月工钱,佟起出来没打算那么早回去,于是就按了手印。

这里有五孔砖窑,干活的有五六十人,这些人分工很细:专门拉土和泥的一组,打砖坯的一组,装窑的一组,出窑的一组,拉秸秆和木材的一组,烧窑的一组,虽然各干各的,但也有联系,一个环节出问题一孔窑等于白烧,没一个轻松的活。

干热的汉子脱掉上衣光着膀子,窑厂里大部分都是男人,也不用顾忌,佟起见这些豪放的陕西人,备受感染,忘却了远离故土的忧愁,他跟着师傅全场转着,师傅指着场地上的土和堆的像山一样高的秸秆说:“烧一孔窑得需要这些土和大量的秸秆,别看这么高,一孔窑下来,下去一多半,秸秆燃烧快,温度高,不耐烧,这些拉秸秆的人彻夜不停歇,他们奔波于各个村庄,不等烧都要提前买来。”佟起见远处有一座移动的麦秸垛,便走近看个究竟,原来是一辆地板车上装了三米高压实的麦秸,一个人前面拉,两个人旁边拽。

师傅外号“旱烟袋”,是当地有名的窑把式,由于烧窑得熬夜,当时没有香烟和卷烟只能抽烟袋锅,十五岁的他就跟着父亲烧窑熬夜,已经抽了四五十年的烟,不熬夜时,天天一袋旱烟,熬夜就一袋接一袋,人们见他整天旱烟袋不离手,暗地里叫他“旱烟袋。”他带了不少徒弟,不论本地还是外地的,都是干不到一年熬不住就走了,真是铁打的师傅流水的徒弟,最后剩下的就是旱烟袋的几个侄子一直跟着他做烧窑的活。生产队长孔庆专门安排佟起跟着二大烧窑,就是尽快让佟起进入状态,好让堂兄弟喘口气。

佟起虚心的跟着师傅学习,经过几天的转场对烧窑的工序了解清楚,接下来就是专心烧窑,旱烟袋对佟起耐心的讲解,在烧窑中遇到的各种事项和常识都讲的清:“烧一孔砖窑前后工序得二十多个人,从打胚到装窑得半个月时间,烧好了那是给国家节约成本,烧坏了,不但前面的工作白做,浪费了钱还给国家带来损失,烧的时候一定要把握火候,火候大了烧成琉璃砖,小了砖夹生,都是废品,都用不成……”佟起认真的听着。

接着,师傅带着佟起来到一孔正烧着的窑前,讲了一会烧火技术,随后,师傅说:“后面刚装好一孔窑,今晚开始跟着我烧。”佟起听了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没有什么准备的,他期待着,只要跟师傅烧窑,就意味着离赚钱不远了,晚上,和师傅一起来到一孔窑前,看见工人正站在窑顶给码放整齐的砖坯上面封上泥土,待封闭严实,就可以点火了,烧之前,师傅带着他在窑门口先焚香磕头拜窑神,佟起跟着师傅做,待礼完,开始点火,窑把事往窑孔里烧第一把火,接下来就按分工烧。四个人要用文火烧两天一夜,两个人一班,从头烧到结束,一个对时一换,困了就抽烟提精神,师傅依旧抽旱烟袋,年轻人抽卷烟,佟起为给自己提精神就学会了抽卷烟,困了就一颗接一颗的抽,抽完确实精神不少,接着干活。

一个月下来,师傅带着佟起烧了四孔窑,第二个月,师傅对佟起的表现比较满意,放手让他和侄子搭伙轮流烧。

封窑封火后开始温窑,这一环节决定砖的颜色和质量,如果烧红砖就不用浇凉水,直接封火后凉透就行;如果烧蓝砖就得掌握温度,烧到一定温度后从窑顶往下淋水降温,这样出来的砖就是蓝砖。停火后晾三四天就可以出窑。如果出窑的时候烧的都好,生产队就会给每人多发十块钱,佟起一个月能轮着烧三孔窑,算上奖金赚到五六十元左右。

拿到工钱,佟起给自己留了五块钱,其余全部邮寄给家里。

素萍收到钱,从里面拿出十五元给佟立家。有了每月十五元的接济,张红银对素萍的态度好了些,不再骂素萍,而在几个孩子在她的教育下对素萍越来越疏远,懂事的大妮看不过,对弟弟妹妹说教一番,被张红银一巴掌打在脸上:“她从小都没管过你们,都是俺把你们带大嘞,现在你竟然说她好,你这个没良心的死妮子,吃里爬外。”佟叶眼里包着泪花不服气的说:“俺奶奶每月咋给咱钱?不是俺二叔赚的给咱花?”张红银听到佟起,气不打一出来说:“那是他欠咱嘞,该给咱花。”佟叶气的坐到一边抹泪,张红银生气的说:“那边好,你从今起住到那边吧,养不熟的狼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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