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最后，我们在一起的事还是在公司传开了，我还因此遭受了接连几天的炮轰，弄得我心情都有些烦躁了，不过好在他们也都是群三分钟热度的人，几天后就几乎没人再提起这事了。
为了同居，我们重新找了个房子住，比我原本的要大上许多，位置也更远了些，但还在走路上班可以容忍的范围内。搬家的时候，我只用两个箱子就装完了我的全部家当，而艾黎则请搬家公司搬了一天。等新家完全成型之后，艾黎提议我们一起自己买菜做顿饭，刚好试下新房的厨房。
我和她都是从不做饭的人，我以前租的房甚至都没有厨房，所以对此有些疑惑，她却只是说，就是突然想试试了。
而结果，她并没有做饭方面的天赋，即便是跟着视频一步一步做，也能做得一团糟，虽然我倒是觉得挺简单的，她还夸我是天生的大厨，厨神转世。
所以，以后如果还有做饭的任务，就都交给我了。
她会不会是故意的呢……
也无所谓了。
时间一晃而过，又来到了快过年的日子。说实话，我讨厌过年，因为很吵。
每到这个时候，总会有人问我打算怎么过年，会不会回去陪陪家人，经过我多年的调节，这两年总算没人问我了，但今年，这样的问题又出现了。
“光远，这次过年你打算怎么过？”
“过年对我来说，和平常没区别。”
“所以，你以前每天都在过年？真好啊。”
原来还能这么想？
“你呢，你打算怎么过？”
“和你一起过。”
随你喜欢吧。
“那你会回父母家团聚吗？”艾黎问。
这些年，我偶尔会回家看望一下父亲，可这次，如果我回去的话，艾黎多半也会跟着，那……
一想到那种情形，我立刻头大起来了。
“啊，如果我跟着不方便的话，我也可以留在这的。”
“不，如果我回去的话，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的。”
明明是句很普通的话，怎么感觉从我嘴里说出来就是有种说不出的怪？
“嗯！”她颇为高兴地应了声。
“你呢，你不和家人团聚吗。”
“哦，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来着，其实……”
原来，艾黎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然后她的妈妈又根本不管她，所以基本由她姑姑带着，但她姑姑也只带了几年就搬到其他地方和儿子一起生活去了，不过好在留了间房子给她，并且会定期给她一些生活费，这才让她不至于流落街头，并顺利上完了高中。
总而言之，当我还在渴望一个人的时候，她早就已经被迫一个人了。
“总之就是这样，要是有人管我的话，我也不会一宅就是10年了，哈哈……”她干笑两声，见我没反应，她立刻收敛了笑容问道：“是不是有点小惊讶？”
“是有点。”
“哼哼，我的神秘点数暴涨了吧。”
“我一直觉得，你和我是处在不同世界的人，是个正常的普通人。”
“是什么给了你一个正常人会连续在家宅10年的错觉啊，不过普通确实很普通啦，只是有点胆小，什么都怕，害怕被抛弃，害怕被孤立，害怕被漠视，害怕被欺负，害怕被说坏话，害怕不被需要……”
“而给了我这个胆小鬼直面生活勇气的，是你哦，光远。”她突然看向我，眼里有着光，“虽然你可能不记得了，但当初我第一次出门，第一次进入公司的时候，碰到的第一个帮助我的人就是你。也是你那时的温柔，给了我继续前进的动力，让我变成了一个，稍微正常点的人。”
话说到后面的时候，艾黎的声音已经明显带着哭腔，声音不住地颤抖，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展露出这副令人动容的样子，如果我是个感情更丰富些的正常人的话，这时应该已经亲切地抱上去了吧。但令人厌烦的是，她说的事我的确忘记了。我记得一些和她有过的工作上的往来，但并不记得自己有在她第一天到公司的时候特别帮助过什么，大概对当时的我来说，那只是一次普通的随手之劳吧，但由于那是她的第一次出门，所以我在她记忆中的形象被美化了不少。
“你也给了我许多，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如果我能成为一个稍微正常点的人的话，那一定有和你相遇了的缘故。
“嘿嘿~”
最后，我决定这次过年回家见一面父亲。
和艾黎一起。
……
我想过很多种父亲见到艾黎时的场景，有惊讶，有惊喜，有疑惑，有感慨，有生气，有平淡，但真的见到时，他的反应还是有些超出了我的想象。
他哭了。
是我曾见过的那种，润物细无声的哭泣。
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副面孔。
明明是进自己的家门，可艾黎却走在了我的前面，明明是在自己家落座，可艾黎却比我自然，明明是在自己家吃饭，可艾黎却比我更活跃，明明面对的是自己的父亲，可艾黎却聊得比我更高兴。虽然只是一些很无所谓的日常，但他们也能聊得很开心，这是为何？
“你们是一个公司的？”
“嗯，不过目前不是同一个组，而且负责的部分也不一样。”
“你说你们还养了猫，你们这都来这了，那猫怎么办呢？”
“有自动投喂的机器，只出去几天没事的。”
“你们住的地方贵吗？”
“两个人一起承担的话还好，不算贵。”
“哦，那就好。那吃呢，吃的贵吗？”
“不贵，公司还有餐补的，完全够。”
“哦，那就好……”
真是无地自容，根本插不上一句话，虽然我也不想说话。
“那个，艾黎……”
“嗯。”
“光远他，除了不爱说话其他都挺好的，你要是觉得他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可以直接说出来，跟我说也行，我会跟他说的，只要说出来，他能改都会想办法改的。”
“放心吧，我和他都同居几个月了，中间一直过得很好。”
“好……那就好……他就是个性冷了点，但相处还是很好相处的，是吧。”
“其实我觉得也没那么冷，也就和我们家猫差不多，不，比那蠢猫好多了。”
“嗯……我也没其他什么想说的了，说多了可能你们也觉得烦。”
“不会的，不会的，这才多少啊，我们一起玩游戏的时候我连死几十次他都不烦呢，平时我就没见他烦过什么。”
父亲开心地笑了，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就像蛋卷面包一样，但笑着笑着，却又突然流出泪来，见状，我和艾黎均沉默不语，显然，这种时候任何的话语都是多余的，即便是不善与人交际的我也明白眼前的气氛应当如此。
擦了把鼻涕后，父亲又开始埋怨自己这些年的不是，和艾黎聊了一番下来，他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对我几乎完全不了解，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不知道我一年买几件衣服，不知道我工作辛不辛苦，不知道我从不出门，明明一个电话就能了解的事，但这么多年下来，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我会什么不知道呢……”他深深地吐了口气。
虽然，父亲的这些我也都不知道，毕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除非主动问起，否则一般根本不会提及，但我和他，都是不怎么主动提问的类型。而且，又没生活在一起，就算知道了又怎样呢。
“现在知道也不迟啊。”艾黎说，“我和他也做了很多年同事，但这些都是最近才知道的。”
“……嗯。”
今天这顿饭，大概是我吃得最久的饭之一，但不同以往的是，这顿饭我并不讨厌。
饭后，我包揽了洗碗的事务，艾黎和父亲继续在客厅有说有笑，内容大多和我有关，等我洗完碗重新回到客厅，却看见他正握着艾黎的手，郑重地向她道谢，见我过来，他急忙恢复到之前轻松的样子，说要去给我们收拾房间。
父亲离开了，艾黎却突然握住了我的手，“好冰，我给你暖暖。”说着，她用自己的手包住了我的手。
“感觉暖和些了吗。”
“嗯。”
“你爸他让我好好照顾你呢。”
“是吗。”
“想知道我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的。”
“我说，我会的。然后还有。”
“还有？”
她突然把脸凑过来，和我面对面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我微微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可脑中什么词也想不出来，就好像，有人把它们都偷走了。
我们一共在家待了两天三夜，这期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看电影电视中度过的。父亲已经是七十好几的人了，由于早年拼命工作，现在落得一身病根，平时就喜欢躺着，艾黎提议将他接过去住，只是需要再重新找房搬家。但这提议被父亲明确拒绝了，他说自己现在只是喜欢躺，不是不能动，等到那时候了再说，而且，如果真到那时候了，他也不想麻烦我们。
这期间，父亲也从没谈及过关于结婚的事，大概是怕说得太多导致适得其反，虽然艾黎肯定不会介意这些。不过看得出来他确实很高兴，甚至还跟我说是神终于听见了他的愿望。
与父亲告别后，我和艾黎搭上了回程的火车，我们这次的运气不错，不仅订到了床位而且是双人包厢。随着沿途的风景不断出现又消失，与故乡有关的记忆也一并浮现又消失。其实，我对那里一点也不了解，我从来没有完整地走完过那个地方，一直只在自己需要的地方地方来回往返，到最后，它给我留下的记忆也只有曾在那里待过的寥寥几人而已。
“这就回去了啊。”艾黎坐在我身边感慨道。
“嗯。”
“下树又把家里又弄得一团乱，回去有的忙了。”家里有联网的摄像头，我们可以随时查看家里的情况。
“嗯。”
“待会儿下车后吃点什么？”
“不知道。”
“汉堡怎么样？”
“好。”
一阵无话。
突然，艾黎将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说：“我可以这样靠一会儿吗。”
“……嗯。”
“你爸说，我对你的了解比他还多，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就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了。”
我低着头，无聊地抚着指甲道：“应该是。”
虽看不见她的脸，但她似乎笑了，“那你觉得，你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吗？”
“我不知道……”
“我喜欢吃什么。”
“坚果。”
“我不喜欢吃什么。”
“味道重的都不喜欢。”
“我喜欢穿什么类型的衣服。”
“休闲宽松的。”
“我平时喜欢干什么。”
“逗猫，画画，打游戏，看动画。”
“不喜欢干什么。”
“工作。”
“我单方面宣布，你是世界上除我以外，最了解我的人。”说着，她还用头顶了我两下。
“……”
“不过你刚才还说漏了一点。”
“什么。”
“我还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和你在一起，就算是不喜欢的事，也变得可以接受了。”
艾黎将身体微微蜷缩起来，双脚离地，双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臂，用十分微弱的声音说道：“你喜欢和我待在一起吗。”
“我……”
和艾黎在一起了这么久，也同居了这么久，一直以来，自己是抱着何种心态在和她交往呢？
不知道……
一直以来，我只是听她说话，然后按她说的去做而已，因为她从没提出过什么过分的要求，加上那些对我来说都是些无所谓的小事，所以她说什么我都去做了。至于做那些事喜欢不喜欢，我则从来没去思考过，也没有想过去思考过。似乎，就仅此而已了？
这样的我，和一个AI有区别吗？
我，真的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吗？
“像小孩一样。”她说。
“我吗？”
“不是你还能是谁。想要长大，又害怕长大，喜欢伪装成大人，但终究又只是个小孩。和千千万万已经长大又怀念从前的小孩一样，会无奈，会抱怨，会迷茫，会悔恨。和千千万万终会长大又害怕长大的小孩一样，会快乐，会伤心，会逞强，会忍耐。”
“脆弱，而坚强。”
不知何时，她的手突然放到了我的手上面，“或许用猫，不，用玫瑰来形容更贴切一些呢。”
“玫瑰？”
“嗯。虽然很漂亮，但就是有刺，不喜欢被人碰，但如果小心地不去碰那些刺，只是凑近了闻一下的话，就会发现其实挺好闻的。”
说着，她真的把头凑过来闻我了。
“不是玫瑰的香味，而是牛奶的香味呢。”
我侧身看向她，她也看着我，脸上的笑容如花朵般毫不吝啬地绽放着。
火车驶动了，旁边的窗帘在惯性的作用下微微摆动，我如同即将步入战场的士兵一样，鼓起了自己迄今为止最大的勇气。
“我……喜欢……”
艾黎突然闭眼吻了上来，嘴唇对着嘴唇。
咕咚——
一股莫大的恐惧瞬间涌遍我的全身，它们费力地挤压着我的心脏，让我近乎窒息。一切都太过突然了，大脑和身体根本来不及反应。在我瞪大着双眼，身心都快被那恐惧完全吞没之时，随着她的嘴唇缓缓离开，我看见了她害羞得只睁开了一半的眼睛。
一双可以驱散世间所有恐惧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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