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安存秀轻喝了一声,灰色儿马便加速往前跑去,少了大黑马的干扰,这儿马总算听话了不少。
人未到食肆,便闻见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这令本就饥肠辘辘的安存秀不由更加食指大动。
店是百年老店。
店外那高耸的满是麻点的竹竿上挂着一块红边黑底的幌子。
因风吹雨打而备显陈旧的幌子上面写着“胡三羊肉汤”。
这店的老板是个杂胡,今年已经五十多岁,所卖的东西只有三样:羊肉汤、羊杂汤与烤胡饼。
下得马来,便有亲卫牵了马去别处。
安存秀见秦新独自一人一桌坐着,手里拿着一张只剩一半的芝麻胡饼啃个不停,一碗乳白色的羊肉汤已只剩个碗底,在他前面摞着五个大汤碗。
安存秀毫不客气地从他手中抢过胡饼,一脚将旁边的胡凳拨开,重重地坐了下去。
“老板。六张胡饼,三碗羊肉汤。”安存秀大喊道。
“校尉,我还没吃饱呢。”秦新一脸幽怨。
安存秀将那抢来的胡饼,沿着饼边被秦新啃过的痕迹撕下一条饼条来。
“哗”的一声响,饼条精准无误地扔在对方汤碗中。
“呶,还给你了。”
“他们人呢?”安存秀咬了一大口胡饼,被烤得焦脆的芝麻与吸满羊油后的再被烤得酥脆的面饼混合在一起的奇特香味瞬间占据了整个口腔的味蕾。
“等得无聊,他们去前面的集市闲逛了。”秦新向后斜抬起左手,如雄鸡展翅一般,指向后方。
没一会,一只热气氤氲的大汤碗被端了上桌,汤中那晶莹剔透的羊肉都堆得冒了尖,翠绿的葱花洒满整个汤表面,好看、增香,又锁住了热量,防止了羊肉汤冷的过快。
汤白、肉嫩、味鲜,乃是这家百年老店经久不衰,客似云来的不二法门
差不多同时上桌的是一个小竹簋,上面叠着五张热气腾腾地烤饼。
“得罪客官了,小店今天的烤饼都已卖完,只剩五张烤饼了,还请见谅。”
谁说饥饿营销师小米的雷总发明的了,这古代之人就玩得贼溜。
安存秀一手抓起一只饼,不顾滚烫便狼吞虎咽的同时,另外一只手飞快地将秦新伸过来的手拨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不要跟我抢,就剩五张饼了。”
秦新二话不说,索性站了起来跟他抢。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他面前什么都没有了。
安存秀没法只得让他拿了一块饼,谁叫自己先拿他半张饼呢,真是亏大发了。
谁知道对方如风卷残云般塞完那块饼,又起身抢了一块饼。
“过分了哈。姓秦的。”安存秀怒目以示,连忙将剩下的二张饼全部抓住手中。
一阵刻意的嘲笑声在外面响起。
“哈哈哈。真是世风日下啊。安存秀,我知道你的青龙寨穷,要不然那年你也不会去我那借粮,但是怎么地也没料到,堂堂天龙学院的榜首与第二名竟然沦落到要抢饼吃的地步。”
安存秀脸都不抬,仍是自顾自地,慢条斯理啃着手中胡饼,反正都没有胡饼可抢了。
秦新倒是仍是吃得那么快,端起身前剩下的那点残汤一饮而尽,又不怀好意地将目光转向安存秀这边。
安存秀也不废话,直接将剩下的饼都撕碎扔在羊肉汤中,直接做成羊肉泡馍,端起碗,大口大口地用筷子往嘴里扒拉着。
没人搭理他,那说话之人却也不尴尬,直接坐在了安存秀的对面,吩咐店家也端上一碗羊杂汤。
却是个头发赤黄,戴着一对硕大耳环,高鼻深目,面相憨鲁的异族中年男子,年龄约莫在四十出头。
“嗐,开个玩笑,何必在意呢,你我同为大王义子,又远蹿江湖,在外本该勠力同心,互为奥援才是。”来人将脸上那乱蓬蓬的胡子用手指使劲往下抓了抓,让其看上去没那么凌乱。
“安存信,你也配谈同心?你不会忘了我当年去找你借粮,你是怎样的嘴脸吧?”安存秀终于还是忍不住回了一句
“若说我当时接到密令你信不信。”安存信一脸无辜地说道,语气颇为无奈。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大王的旨意只是让我与秦新镇发配边疆。沈州、辽州、营州何处不与契丹接壤?怎么就笃定是与你为邻了?”
“你们是何时弃守青龙寨的?来沈州后可曾拜会下孙游骑与赵游击?”安存信见谎言被拆穿也不羞愧,而是转移话题神神秘秘地问道。
安存秀与秦新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我辛苦过来报信,反被他们关了起来,说是要治我弃城之罪。”安存信自顾自地说道,“直到我让人给孙、赵二位将军送上厚礼,这才今日将我放了出来。”
“你们要送礼便抓紧点,别被关起来了再送,那时就要出大血了。”免费的忠告,对安存信而言就是些口水而已,何乐而不为。
“哦,你今日为何这番好心?”安存秀不置可否,只是反问道。
“都说了你我——”
安存信的话还没说完,安存秀却猛地站起身来往后面直奔而去,秦新紧跟其后。
那十几个原本坐在其它位置有说有笑的亲卫们,也如疾风一般跟在后面。
安存信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彼处有嘈杂喧哗声传来。
前方嘈杂声越来越大,其间夹杂小男孩那年龄段的特有高频尖叫哭泣声。
安存秀心中一沉,身形更是快如轻烟,疾速赶了过去。
集市一片凌乱不堪,原先做工精美的陶瓷碎了一地,那些买卖人与顾客早就逃得一干二净。
十几个身材魁梧的契丹护卫被人数在其三倍以上的晋人士卒半包围着。
前排士卒们手持刀枪,后排士卒张弓搭箭,一脸的残忍戏谑之色将契丹侍卫驱离得越来越远。
契丹人护卫们手搭在腰间刀刃之上,嘴里不停地愤怒呼喊什么,但是这些晋军士卒却是毫不理会,狞笑着用锋利的枪尖驱赶着他们不断后退着。
萧勒兰拔出腰间的短剑横在身前,愤怒地盯着眼前这个穿着华丽,看年龄比兀欲大不了几岁的少年。
另一边的地上,兀欲斜躺在地上,脸颊高高隆起,嘴角鲜血直流。
“你到底要怎么样?”
“要怎么样,我说的很清楚啊,美人,跟我回府,我不会亏待你的。”那华服少年一手勒着甄清婉的脖子不放将其挡在身前,另外一只手中的利剑却是不停地朝萧勒兰手中的短剑挥去,试图将其打落。
“我是契丹郡主,你安敢如此。”萧勒兰呵斥道。
“哦,契丹郡主啊,那正好,你给我和亲,我们不是一家亲了。”华服少年听了,更加得意,眼中淫邪之色不断闪烁,似乎要将对方生吞活剥一般。
萧勒兰见对方有恃无恐的样子,知道自己再搬出耶律倍也是自讨欺辱,只得便挥剑,边往后退,看看能否找到地方让自己逃跑。
她深知眼前之人的目标是自己,只要自己先跑了,再让耶律倍或者请安存秀来交涉,一切都还好说,自己若真的落于对方手中,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了。
但是集市二端都被这人的手下给封住了,她根本找不到可逃之机。
突然,华服少年将怀中的女孩往前一推。
甄清婉吓得一声尖叫,身不由己地往前踉踉跄跄地摔去。
萧勒兰见状只得一手将手中短剑朝天高举,左手扶住了甄清婉。
“咣当”一声,萧勒兰的短剑被华服少年趁机打落。
“哈哈哈,说了你跑不掉的。”华服少年大喜趁机往前扑去。
他身后的士卒一脸习以为常地淫笑,自家这个小阿郎,最喜欢玩强抢民女的游戏,尤其喜欢玩弄那些刚烈女子,今天这个什么契丹郡主应该是他最满意的猎物了。
“轰隆”。
一声巨响。
守在集市入口的士卒正防备着里面的人逃跑,没提防外面。
听到巨响的他们刚回过头,便见一个巨大的木架当头砸来。
士卒们慌忙往二边避去,中间来不及躲避的士卒顿时被砸得头破血流,当即倒地。
安存秀如鬼魅一般,紧随木架之后,一闪而逝。
前方还有几个没被砸中的士卒一时愣住,站在原地,眼见有人欺近,才反应过来,挥刀就批。
安存秀腰身往后一拧,快如闪电地躲过当中一人的刀势,身体随即如撞城槌一般,狠狠地撞在那人怀中。
高举的膝盖正好撞在男人最为重要的要害之处,只见那人脸色一白,眼球猛地往前一突,手中钢刀再也拿不住,噹的一声掉落于地。
“嘭”,安存秀抓起那人胳膊往前用力一抡,瞬间便将前方数人砸倒。
前方为之一空,安存秀几个兔起鹘落便朝那华服少年扑了过去。
入口处那些反应过来的士卒正要围了过来却被后面赶到的秦新又是如虎入羊群一般,瞬间放倒一片。
“放了她们!”安存秀冷冷地喝道,他知道在城中敢这样耀武扬威,肆无忌惮地,必定是那手握大权之人的亲属,他现在还不想得罪他们过甚,故而刚才闯进来时,也没太下狠手,连兵器都没用。
跟在华服少年后面的几十个士卒纷纷举着刀枪神情紧张地戒备着。
“安校尉——”兀欲从一旁的角落挣扎爬了起来,惊喜而又委屈地哭喊着,眼泪混着嘴角的鲜血顺着脖子蜿蜒而下将衣衫浇湿了一大片。
安存秀这才看到被人踢在墙角的兀欲,心中怒火大盛,眼中的杀气已难以遏制,这么多天朝夕相处,他是把这个懂事却天真的小世子快当成弟弟来看的。
“你说放,我就放吗?”那华服少年转过头,一脸凶戾。
他又回过头去,用剑身拍了拍萧勒兰那清丽的脸颊,“老子都没玩过,怎么放?”
“杀了他。”华服少年下令道。
安存秀猛地往前冲去,快如闪电般,已是拔剑在手,阳光照耀下,闪亮的剑光才被人看见,下一瞬间,已是割开了二个士卒的喉咙。
嘶嘶轻响中,那二人丢了手中钢刀捂着喉咙倒了下去,紧握的手指却无法阻止温暖的猩红从指尖争先恐后的溢出。
“噹—噹—噹。”
刀剑交击,金星四射。
“噗”。“咚”。“噗”。
接着又是几声锐气戳破肉体的沉闷声响。
惨叫声响起。
兀欲以前很怕血,所以他更愿意在父王的宫中看那些浩如烟淼的藏书,去学那佶屈聱牙的汉话。
可如今,他有着从未有过的冲动,他只想手持利刃将眼前这些士卒还有那比他大不了几岁少年统统杀死,砍成碎片。
看着那一汪汪地鲜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一具具倒下的尸体,悄悄隐藏在他骨子里的凶悍野蛮血脉在觉醒。
兀欲没有丝毫的害怕,心中只有畅意,酣畅淋漓的痛快,若是是自己动手就更痛快了。
他不想被人杀!
他再也不想如头羔羊般任人欺辱,在等待着被人宰割中痛苦煎熬。
他想杀人!
他要成为人上人!
兀欲那原本纯真的、漆黑的眸子中,映入眼帘的那猩红的血色越来越浓,越来越大,似乎连他的双眼也变得血红了一般。
“嗤啦。”最后一名士卒被安存秀连带皮甲、脖子一齐割开,倒在了血泊。
宝剑架在了华服少年的脖子。
“我乃沈州刺史的儿子,你不能杀我。”华服少年脸色大变,颤抖着说道,手中利剑也早已扔在了地上。
“啪。”安存秀一巴掌将其扇倒在地,有几颗细小白色物体在空中一闪而过。
“刘使君风华正茂,怎会有你这般大的儿子。”
“我本来就是。我阿爷十五岁时便有了我。我叫刘延祚,是我阿爷的长子。”华服少年痛苦地说道。
“嘭。”
又是一脚狠狠地踹在刘延祚的小腹处。
当即疼得对方弯作一团,如同虾米。
“刘使君风度翩翩、温尔文雅乃君子也,怎会有你这种枉顾律法,强抢民女的狂徒。”
“真是,我真的是啊。”刘延祚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求将军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存秀,这人乃刘使君的长公子,可不得无理。”不知何时,安存信也跟了过来,出声阻止道。
妈的,贱人,老子教训人的时候,你倒来教训我了,安存秀心中恼怒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