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萧勒兰也是慌得将手中竹杯扔在地上,一满杯的清水倒是有七成洒在对方身上。
病人的目光从萧勒兰与韩延徽身上扫过,停在门口几个长身而立的头戴面具之人身上,怒气顿生,用契丹语低声喝道:“你们是谁,为何出现在孤的房中。”
“哼”,面具之下有人冷笑,“韩仆射,你喊下他的侍卫帮他更衣吧,就说我允许的,顺便让他明白现在的处境。”
“是。”韩延徽屈辱地点了点头,满面羞愧地对着目光如电炯炯直视他的耶律牙里果道“大王您稍安勿躁,老臣等下跟你解释原委。”
“诸位晋军将士,安校尉有命,让侍卫们过来帮忙,请通融则个。”韩延徽站在门口冲着远处大喊道。
亲卫们被放行了,几个黑骑将士目光冰冷杀气腾腾跟在后面,但凡他们觉得有所不对,相信会毫不迟疑抽刀便砍。
秦新上前单手将卡在楼梯处的栅栏提起,在安存秀的示意下,提到外面去了。
安存秀托着木质地球仪,咯吱咯吱踩着木梯,拾级而上。
经过那闯祸的熊孩子身边时,安存秀微叹了一口气,算了,与其天天被这熊孩子偷偷摸摸爬上爬下,到时损坏了他辛苦制造的模型、构件,不如大大方方让他上去一次,告诫他那些能看不能动好了,反正一些真正机要之物如连弩、火药等物,他也没放在此处,他害怕引起火灾将这木屋全部焚毁了。
安存秀转头望向萧勒兰,温声问道:“郡主,他要更衣,你与兀欲要不要跟我上楼等待片刻?”
“我?可以吗?”萧勒兰美目流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不等对方答复,便开心地点了点头,“多谢安将军了。”
望着萧勒兰巧笑倩兮,欢呼雀跃的样子,二世为人,一向以老成模样出现在陌生人面前的安存秀,面具之下也是笑容满面,毕竟他现在的这副身体也不过二十出头。
若非迫不得已,谁愿意朝夕金戈铁马,面对血肉横飞,尸横遍野的修罗场景,任谁都喜欢些诸如阳光白雪、春花秋月等青春美好的东西。
怀中忐忑期待的心情上得楼来,萧勒兰轻吸了一口凉气,只见楼上一列列不知道摆了多少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其中还有不少还是泛黄甚至破烂的竹简,一股古朴沧桑的气息扑面而来。
萧勒兰知道晋国有很多书,晋国的读书人很多,但是没有去想象过一个人能有拥有这么多书。
“不用过分惊讶,其实这些书我基本是不看的,就是不忍心看它们毁于战火罢了,我们总得给后世留些东西。”安存秀信步走到一个杉木打造的古铜色木架前,那个架子整体呈圆弧形,上下各有一段黑色短木棍伸出。
在房间深处的一角的明黄色的案板上,如兀欲所说,摆满了各式东西:战船、铁铸圆筒、用绳子系着篮子的木架等物。
安存秀将木球中心的下端套在木架的短黑木棍上,上边那只手微微用力,将圆弧的上端掰开,凑近木球上方,“笃”的一声,木架卡在木球之上。
安存秀伸手在木球上一抽,木球便吱吱嘎嘎地旋转了起来。
安存秀将面具取下,扔在木架上,挠了挠头,这玩意得上些桐油了。
“姑姑,那上面有写契丹,还有上京呢。”兀欲拉了拉萧勒兰的衣裙小声地说道。
“这是地球仪。上面标注各地的大概方位。”安存秀解释道,“你下次过来只许轻轻转动,不许用力搬它,我费了老大功夫才将各州大概形状与方位描上去的,不过你们契丹与南边那些国家的我没有详细的地志图,也就只能写个大概得方位了。你可别给我砸坏了,”
各州的地图那是最为机要的秘密,向来为各地统治者所搜检珍藏,从来不会轻示于人,三国时期张松便是献地图给刘备,刘备遂知蜀中地理远近阔狭,山川险要,从而起了夺蜀之意。
安存秀也是找了安存仁,后者才从国库中翻了出来,临摹与他的。
“你这东西一看便是假的,世人皆知天圆地方,哪会如你这般地圆天浑的。”
安存秀却不答兀欲的话,而是冲兀欲眨了眨眼睛,促狭道:“你以后要是有心,可以弄些契丹的地图给我,免得我费事去取。”
兀欲显然没听出他话中的调侃之意。
萧勒兰倒也对这些书籍不是很感兴趣,她伸手指了指远处角落,“安校尉,我可以去看看吗?”
“当然,既然上来了,自然是悉听尊便了。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安存秀觉得自己像极了上一世去学校作报告的样子。
萧勒兰和兀欲对望一眼,满眼欣喜。
兀欲“啊”的一声欢叫着向那角落冲过去。
萧勒兰虽没像兀欲那么夸张,但是疾步亦如森林中小鹿一般轻灵。
很快,安存秀便陷入了苦恼中,后悔自己的话了。
“安校尉,这船为什么要用箱子一个个堆砌而成啊,有什么用?我见过的都是用整木或者长模板做的。”
“防止进水太快沉船,这样做的船即使一些地方因为坏了也仅仅是那小块进水而已,不会波及整个船只。”
“那安校尉这是做什么用的?”兀欲手中拿起那个空心铁筒。
安存秀迟疑了片刻,还是回答道:“这是大炮。”
“大炮?比你们晋人的石砲相比哪个厉害?”
“我这大炮,所及之处,石崩土解,糜烂十里。”
“啊,这么厉害?”兀欲眼中眼神带着恐惧,偏偏又是一脸向往之色。
“是的,我找天上神仙借的,奈何他们还没肯借给我。”
“噗嗤。”一旁的萧勒兰忍俊不禁。
眼见兀欲与安存秀都将目光转向于她,萧勒兰的美脸微红,洁白的素手抓住一件个巴掌大小的木盒说道,“敢问安校尉,此为何物?”
“你不要那么文绉绉的,我就告诉你。”
“呵——”少女愣在原处。
“有话直说,不用那么客气。”
“哦,好的。”少女黑眸轻眨,轻咬贝齿,饱满的红唇被浅浅压出几道印子。
“安校尉这是什么?”
“指南针。”安存秀靠近了过去,伸手指了指木盒的一侧,“你拉一下此处便可打开盒闸。”
如此近的呼吸声让萧勒兰有些慌张,她手忙脚乱地拉开了木盒外面那层夹板。
里面是个紫红色的金属圆盘,圆盘四周刻着她看不懂的文字,唯独最上端四个汉字,她是识得的——指南针。
圆盘上方用小柱子悬着一根首尾形如箭矢尖端的薄铁片,一端乌黑,一端鲜红。
“黑色的那端永远指着北边,染了朱红的那端永远指向南边。”安存秀伸手指了指说道,“当然也不是永远如此,你要是进了磁铁矿多的地方,由于磁场紊乱的缘故,这指南针就不灵了。”
“磁铁?”
“就是吸铁,能把铁器吸住的东西,指南针就是这个做的。”
“哦。”少女似懂非懂,仰起螓首,美目里满是求知欲,只是眼中那满湖的春水却不知不觉让人沉溺,想让人多看几眼,“那什么是磁场呢?”
安存秀盯着对方看了好几眼,直到对方的美脸泛起丝丝红晕,似羞似恼才反应过来,连忙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窗外,“磁场好比磁铁扔出了无数根无形的线,虽然我们看不到,感觉不到,但是铁器能感觉得到,受其拉扯,如同这风中的松树一般。”
“噢。”萧勒兰心中如小鹿乱撞,偏要昂着螓首不服输地盯着安存秀那高大的身躯,抓着指南针的手不知道放哪才好,只得紧紧攥在手中,嫩若葱白的修长手指绷的紧紧的。
这契丹郡主确实是堪称人间绝色,虽然看起来相似长期在野外奔波,偏偏一身肤色欺霜晒雪,那张充满野性美丽的脸蛋棱角分明,本来有过于阳刚之嫌,偏偏一双眼睛藏着一湖春水,似乎时刻能从眼中溢满出来似的,让人看了二眼便不由得沉溺其中。
现在他见过的美女中,也就乌林雪能压她一头。
这倒不是说乌林雪容貌要胜过萧勒兰,而是与对方面上那冷若冰山,统帅千军万马的指挥若定的气质比起来,对方是从冰山上下来的女神,萧勒兰就是一懵懂无知的高中女孩而已。
想到乌林雪,安存秀的眼神霎时清澈起来,他面色沉静转回头看向萧勒兰与兀欲,“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萧勒兰眼见对方的眼中沉迷之色只是转过头片刻便消失不见,心中不由得涌起几分失落,不知不觉已是意兴阑珊,俏脸满是萧瑟之意。
安存秀见了不由得有些奇怪,怎么这小女生的脸比这六月的天变得还要快,说变就变。
“这些是干什么的?”兀欲左手拿起一个齿轮,右手拿起一根弹簧,兴趣盎然。
“那个叫齿轮,具体用处我还没想好,或许没找天神借来神雷前,我看看能否用在石砲上。”安存秀解释道,“右边这个叫弹簧,我已经试装在了马车上,过几天去沈州便能用得上。”
“安校尉,你为何在见牙里果大王的时候要带着面具呢。”萧勒兰突然问道,让安存秀有些猝不及防。
安存秀本想打个哈哈随意把话题糊弄过去,但是望着对方那清澈信任的目光,他终究还是没有那样做。
“呃,我们已经是熟人了,戴不戴面具的无所谓了。
耶律牙里果要被放回你们契丹,继续做他位高权重的惕隐和齐王。
而你们安定下来后,也许会回去探个亲什么的,说不定上官会派我做个随从跟着去草原逛逛,所以我不能露脸给他认识啊。
要是在契丹国境内被他认出来,我岂不是任其宰割?”安存秀笑呵呵地说道。
熟人、随从萧勒兰听了这些字眼,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突然开心起来,那张宜嗔宜喜的粉脸又是莫名的一红。
“放心吧,安校尉,你救了我,我不会让王叔杀你的。”兀欲捏着拳头,语气坚定,他不知道安存秀说的逛逛是拿着刀枪去做马匪。
“哦,那我多谢你哈。哈哈哈哈。”安存秀看见兀欲一脸认真的样子,扬了扬眉毛,失声大笑了起来。
“安校尉,我这边已经收拾妥当,烦请您下来吧。”楼梯入口处传来韩延徽的喊声。
“好!”安存秀朗声应道,朝放着地球仪的木架走去。
“安校尉,这个能送给我吗?”萧勒兰鼓起勇气,伸手拉住安存秀的袖子,贝齿轻咬,另外一只手里中,嫩白的手指将指南针牢牢紧握,颇具规模的胸膛微微起伏。
“你喜欢就送你好了,我过阵子再做一个。”安存秀没有丝毫迟疑。
萧勒兰满心欢喜地松开了衣袖。
“兀欲,你喜欢什么我也送你一个好了。”安存秀一视同仁。
“那我拿这齿轮好了。”兀欲语声有些失落,目光紧随萧勒兰手中的指南针而动。
“去沈州前,我做好了指南针也送你一个。”安存秀见状微微一笑说道。
“真的?!”男孩拉长了声调,在等到肯定的点头后,立马冲到前方帮安存秀拿起了面具,“安校尉,给。”
下得楼来,韩延徽微微弯着腰,双手拘谨地交织在一起,那保养得发白略带浮肿的手指互相揉搓着,愁眉苦脸,偏偏又要强颜欢笑地迎了上来。
“安校尉,牙里果大王的宝刀能否换回给我们?”韩延徽小心翼翼地说道,生怕惹得对方不开心,他现在只能勉强喝粥度日,没有牙齿可给对方打落了。
他实在怕了这位戴着面具的男子,明明听着声音年轻,偏偏做事又那么滴水不漏,嬉笑怒骂变化无常,让人捉摸不定,深谙上位者之道。
“哦?牙里果大王想换回他的宝刀?”安存秀皱起了眉毛,额头挤出一个川字,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这刀已经赏赐给了我的部下,我实在无颜再要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