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出兵支援,只因现如今我方占优,敌方极可能会派援兵,我得留有余力。”安存秀还是出言解释了他不派援兵的理由。
晋国最重军功,不出意外的话,此次契丹入侵被打退之后,就凭他歼灭了曷术部与涅刺乌古部的大功,他的官职应该会蹿上去一大截,应该会给个将军或者州刺史做做。
石敢在安存秀的势力中现在算是个方面大员了。
秦新、黑常之、李全武他们的职衔也定会随着安存秀官职上升而水涨船高,那么基层军官的培养与选拔已是迫在眉睫的事了。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安存秀见到自己手下有优秀人才总是不遗余力的提拔与培养。
按后世的军事观点,一只拥有人数充足军事素质过硬基层军官的军队才是好的军队。
还有条理由,安存秀现在不想说,毕竟说出来有些伤人,得靠李子雄日后自己去体会。
真金不怕火炼。
兵贵精不贵多。
在安存秀的默许下,石敢有意将三河城士卒借着此次大战淬炼出来,一支闻敌而逃,没有打过硬仗的军队,人数再多,也不过是待宰的猪羊。
所以用一定数量的,可控的杂兵伤亡去换一支精兵的诞生,任何一个将领都不会拒绝。
第二都的黑骑们诱敌成功后,却在都头程不识的率领下,跳下马来,从马背上的褡裢里取下一个个小巧的铁铲,就在朝向契丹人来的方向道路的左侧山头下方五十丈处轻车熟路挖着浅洞。
此处乃是安存秀与众将商议后预选的第二战场位置。
左边土坡不高,就是一个高十来米的小土丘,地势缓缓而上,正好能容下数千士卒,再往左去便是河水流淌
铁铲的木柄如婴儿手臂粗,长铲宽四寸。
他们由于奔袭减负自己没有带这玩意来,这还是由其他都黑骑带来交给他们的。
前几日才被豪雨浇头,尽管这二日未下雨,泥土虽称不上松软,但确实是极好土工作业的。
洞口约碗口粗,堪堪比马蹄大上二寸,深约八寸,便是闲庭信步的马匹误陷其中,都难免骨折,对于奔跑的马匹,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洞口相距约三尺,呈梅花形即“十”字形分布,无论马匹怎么跑,只要是从这片土地上冲过,必入彀中。
乱世作为一个合格骑兵将领,自是知道骑兵最怕什么。
一为劲弩,二为坚阵长矛。
而他们的主帅安存秀却时常告诫他们,冲锋陷阵时一勿要进入淤泥之地,二要避开兔子众多的地方。
现在既然是身为防守一方,自是怕什么给什么了。
契丹大营。
中心大帐正前方。
灯火通明。
耶律撒古刚追出去便派了人回去通知大寨前来接应。
年轻的惕隐披挂整齐,腰挎宝刀,身骑枣红大马,面色红晕,心情激荡检阅着他面前的一千人马。。
他并没有打算按语耶律撒古的约定,派出五千骑兵前去支援。
这不是他小气或者轻敌,而是他决定亲自率领他的王牌核心部队——铁鹞子出击。
他要他的宝刀痛饮那些卑劣的晋人鲜血,他还要亲耳听到那些晋人在他的马蹄下痛苦哀嚎,他更要砍下他们的头颅堆成一座京观,看看以后还敢有谁敢捋他的虎须。
这些人乃是他军中精锐中的精锐,个个凶狠彪悍。
全都是他从十万大军中百中挑一、精于马术而射技超群的勇士而组成。
他给此部取名为铁林,但是他们更喜欢另外一个他们自己取的名字——“铁鹞子”。
年轻的惕隐见此情形,自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反对自己手下的这帮骄兵悍将,遂顺水推舟改名为“铁鹞子”。
铁鹞子以十人为一队,共十队,人马皆披甲。
以往征战时,铁鹞子从不轻易出战。
只有遇到极为棘手的敌人,才会派他们冲阵。
铁鹞子每每便能在第一波便将敌人冲散,若是对方还能勉强支撑,那便在倏往忽来中,再来二次冲锋碾碎顽敌。
在历次战争中,铁鹞子每次都能以少敌多,击溃数倍于己的劲敌,闯出了百战不败的名声。
耶律牙里果巡检一番,眼见将士们斗志昂扬,耀武扬威,心中自是喜不自禁,便欲催促出发
突有一人从旁边旁边小帐掀帘而出,拦住马匹,“惕隐可是要前去支援耶律都监?”
这大帐之中能用此种口吻说话还能有谁,自是那不知军务的左仆射韩延徽。
年轻的惕隐心中自是一番嘀咕,明知故问,汉人说话就是不爽利。
但他却也未说出口,只是冷漠地点了点头。
眼见韩延徽面带笑容,轻轻摇了摇头,一抹黑须迎风而动,煞是飘逸出尘。
耶律牙里果心中暗气顿生,一把无名之火在他那年轻的胸膛滚滚而起,他不禁面带轻蔑的笑容问道:“恁地?左仆射不同意我带兵接应?”
韩延徽却也不否认,点了点头,“惕隐遣一大将领兵即可,确实不该亲自出马。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耶律牙里果见他不是反对派兵接应,只是关心自己安危,这才余怒渐消地说道:“左仆射有所不知,俺这铁鹞子可是能以一当十,军中没有比在他们阵中更安全的地方了。”
“惕隐,曷术部与涅刺乌古部将士安在?”韩延徽问道。
年轻的惕隐顿时脸皮青一阵,红一阵,这老不死的是在当面打他脸,提醒他丢了上万将士吗?
“左仆射当真不知此二部的去向还是在嘲笑孤领军无方?”耶律牙里果脸色铁青,咬着牙齿,一字一顿地问道,若不是顾及对方身份特殊,他真想把对方砍了祭旗。
韩延徽作揖赔礼道:“惕隐勿怪。胜败乃兵家常事,臣此言并非为讥笑大王,而是提醒大王,晋人能吃掉我二部人马实力不容小觑。”
“昨日来人,左仆射不是不知道。他不是说城中人马不超五千之数吗?除了那青龙寨的二千骑兵实力未知,三河城的三千士卒可一鼓而下。”年轻的惕隐仍是语气生硬,不过怒火小了些。
“惕隐安知对方不是诈言?”韩延徽微倾脑袋,轻皱浓眉问道,“虽然他有那人相关证物,但毕竟不是本人前来,万一是杀了信使冒充呢?”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年轻的惕隐被这连番问题诘倒,好一番努力才控制住自己头中想纵马将此人踏践于马蹄下的冲动,强行压制着自己的怒火向对方请教。
“大王带兵过少,少说还得再领一万人马出营。”韩延徽捋了捋他那飘逸的长须出言道,“都监此行必遭埋伏。”
“什么!?”耶律牙里果半信半疑,惊怒交加,“你如何得知?何不早言?”
“渡河伊始,压制过河、杀狗、袭扰大营,晋人便处处挑起剔隐你的怒火,对方主将深谙人性,明显就是冲着大王你而定下的计策,这应该是前二部有人降了晋人,将剔隐底细尽数告之。”
“针对我?”耶律牙里果愣在原地。
“大王自幼身经百战,无往而不利,身居高位,雄姿英发,气吞万里如虎。”韩延徽正色道,“故而对方特意耍些不上台面的诡计,便是想激怒大王,让怒气蒙蔽大王双眼,如此对方才可择机而动。今晚便是对方的引蛇出洞之策。”
耶律牙里果这算是听明白了,对方是说自己年轻气盛,暴躁一怒,对方一点火,自己就着了。
原本自己打算率一千铁鹞子,是想趁着耶律撒古咬住晋人的时候,自己痛打落水狗的,没成想居然真的成了救兵。
“耶律撒古与俺定计之时,你何不早早言明?”耶律牙里果面带愠色问道,“若早言之,耶律撒古便可命部下细细探看二侧道路,以免中伏。”
韩延徽并没有以他们二人定计之时他不在长来否认,既然他能看出对方是引蛇出洞之计,定然能看出耶律撒古忽率五千人马出寨所为何事。
“不舍香饵,怎钓金鳌?且我不告知耶律撒古将军实情,便是欲使其认为自己处于山穷水尽之势。耶律撒古将军骁勇性烈,必不会投降晋人,而会行那破釜沉舟之举。”
耶律牙里果闻言心中怒气全消,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甫入先帝大帐之时,便有韩师在内,职务便是参赞军机。
韩延徽继续指点道:“晋兵敢设伏,肯定会留下后手防备大王派兵救援,所以大王欲破敌,须得多带兵方可。兵少堪虞。”
“那俺尽起大军如何?”耶律牙里果问道,既然对方言之有理,他不是那种刚愎自用之人。
“这倒不可,兵多了,便吓得大鱼吐饵走了。”韩延徽微笑着摇了摇头,“好不容易对方不躲在坚城之后出来野战,我们自是要一战歼之。如此三河城与青龙寨便可传檄而定。”
“老臣半个时辰后再起一万大军趁晋军大败去取城。”韩延徽内心还是有点担心此次出征,生怕辜负了先帝的托孤之重,又以夺城的名义再派出一万援兵。
总共二万五大军,足够将一切意外扼杀在萌芽中了。
一夫敢死,千夫莫当。
当所有被围的契丹人不犹豫害怕,不心存侥幸的时候,即使只剩不满千的残余人马,他们也难以阻挡。
他们不再珍惜最爱的战马,纷纷跳下马,用利刃猛割战马后臀,驱赶着它们冲击前方的晋人方阵,自己趁机随后发起亡命的冲击。
三河城第一都的士卒如礁石一般死死地钉在最前线,宛若坚硬的磐石。
契丹人的攻势无穷无尽,一波接一波地以决裂绝命的姿态撞击在这片礁石上。
劈头盖脑撞来的疯狂战马,喷射飞溅的鲜血,支离破碎的残肢,濒死凄厉的惨叫,仿佛来自地狱的怒吼。
这一切让原本只是痛快收割性命的第一都士卒渐渐无法忍受,他们中有些四、五人心生怯意,悄悄地放缓了脚步,让身边乃至身后同伴顶上去。
如此一来,本来严实密整的方阵便有了间隙,方阵正前方参差不齐,节奏也随之被打乱,原本的齐心协力,变成了单打独斗。
方阵最前方最中心的的人是第一都第一队队正胡大海。
他身前陈尸累累,越积越高,以致阻碍了契丹人的进攻,他们不得不腾出人手将勾住同族的尸体往后方抛去。
从一开始,胡大海便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充当死士,身先士卒,拼杀在战阵的最前方,他仗着自己的甲胄坚实,完全不考虑防御,手持长刀,左劈右砍,硬是将接连数十个靠近的契丹骑兵连人带马砍成二截。
他如同个血人似地,全身上下,除了后背,无不溅满粘稠、腥臭的鲜血。
“噹”!
火星乍溅。
长刀狠狠劈开札甲,余势未尽,又砍入对方的右边肩胛骨中,猩红的鲜血瞬间将那一片铠甲染红。
由于厮杀过于激烈,胡大海有些脱力,这一击竟是没将对方斜着劈断,长刀一时被卡住,动弹不得。
那身材雄壮的契丹兵面目狰狞地痛苦怒吼起来,右手立即扔了马刀,一把死死地攥住长刀刀杆不让它继续下压,左手的圆盾狠狠地向胡大海的双手砸去。
胡大海毫不犹豫松开了长刀,一个侧身躲开了对方的圆盾,顺势摘下腰间的铁骨朵。
“咚”的一声,铁骨朵凌厉地将对方的右膝盖骨砸得粉碎,对方一声痛苦的哀嚎,往右栽倒。
“噹!”
又是一击重击抡在头盔上。
契丹兵的哀嚎声戛然而止,双目瞪圆,眼珠子如同那死鱼的眼睛一般凸在外面,头盔凹陷处,红白混流。
胡大海没有留意到由于那些人的后撤造成了后方人员跟不上,让己方的阵型由微凸的方形,变成锥型。
这意味着他要承受来自三个方向的攻击。
“呼!”后面之人怒目圆睁,舍身欺上,一记重斧迎面向胡大海砍来。
“噗!”一个身材瘦削但手臂修长的契丹人快如闪电般将他手中的重矛从对面的一个年轻晋兵喉咙掠过,他那凹陷的眼窝中的阴沉地闪烁着残忍狡狯之光。
血花乍起,晋兵捂着喉咙,嗬嗬地倒了下去,手指间血水直流。
重矛又狠狠地砸向胡大海的脑袋。
面甲提供良好的防护之时,却也不可避免地遮挡了他的视野。
须臾之间,他只看见了前面的重斧兵,根本没发现这阴狠毒辣的一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