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迟迟下意识低头，母亲很少在别人面前维护自己，她已经准备好因为“顶嘴”、“不尊重长辈”等问题而挨骂。
下一秒，她听见柳春红的声音响起：“我觉得迟迟说的没错，你确实是该解释一下。”
柳迟迟惊喜地抬头看向母亲。
表姨瞬间尴尬地涨红了脸，她用筷子在碗边敲了两下，见母女二人都看着她，眼神有一种同仇敌忾的气势。
表姨这会是真觉得面子掉在地上了，她也放下碗筷，额头强撑似的高昂着，鼻孔看人：“都被人骂成什么样了，还好意思说治病救人呢？杀人凶手还差不多……”
柳春红一把将筷子摔在桌子上：“关你什么事？杀你儿子了？”
“你咒谁呢你？人家妈在医院闹多少天了，柳春红你母子俩装什么装，你女儿多久没上班你不知道啊？”
“迟迟这是心情不好自己请的假。”柳春红是出了名的泼辣，她把表姨的东西往门外一丢，敲着房门送客。
表姨红着脸抱着儿子出门，老小区隔音很差，单元楼外有好事者探头来看，她哏着脖子硬呛：“就你女儿这名声，我看一辈子也嫁不上好人家。呸！阎王爷！”
柳春红指着她背影，声音极大：“你这辈子生病就在家焚香祷告，千万别进医院。迟迟要做阎王爷，第一个点你名！”
柳迟迟撑着脸，笑嘻嘻地看母亲维护自己的背影，日子好像真的回到了好多年前，母亲捧着她的脸，说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她。
“嘭”的一声，柳春红用力关上门，看着傻笑的女儿，用力戳了戳她的脑袋：“你就是不争气，为这么点事就不去上班。你要是去上班她不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柳迟迟觉得自己的脑子像被戳爆的气球一样炸开，眼前白花花的，因为被维护而在心中泛起的温情逐渐变冷，她下意识抬头看向母亲：“妈妈，好多人都在骂我，你知道吗？”
“骂两句又不会少块肉，为这么点事就不去上班，多丢人。”
柳春红坐下继续吃饭。
刚刚还很可口的饭菜突然泛起油腻的气味，柳迟迟觉得反胃，她表情木木的：“那如果医院要开除我呢？”
“那你还不快去求人家，你这份工作多重要你不知道吗？又被人骂又被开除多丢人啊，我可丢不起这个脸。”柳春红一下子着急起来，“是因为你最近没去上班所以开除你？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医院上班啊！”
眼前的一切好像变成慢动作，柳迟迟看着母亲着急的脸，声音反而更加平静：“妈妈，现在已经不是工作时间了。”
“那我明天早上喊你起床。”
“好。”
她又做梦了，梦里她窝在一个温暖的臂弯，有人亲吻她的额头，和她说——
无论发生什么事，妈妈永远爱你。
刺眼的白光猛地穿透梦境，她挣扎着醒过来。阳光扎在她眼皮上，她眯着眼坐起身。
柳春红刚拉开窗帘，见她醒了挑了挑眉：“懒觉也该睡够了吧？”
“嗯。”
柳迟迟握着手机，三天来第一次开机，输入密码后打开微信，手机有一分钟短暂的迟钝，然后铺天盖地的消息弹出来。
那些连名字都陌生的旧同学也发来消息打探，柳迟迟还来不及消化，沈淑仪的电话突然打来，她下意识点了接听。
“柳迟迟，今天有记者招待会！”
事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她精神恹恹地想，这样的话，工作应该很难保住了，这是提前宣告她的离开吗？
柳迟迟迟钝地应声：“哦。”
“主角是郝佳！”
柳迟迟猛地清醒过来：“为什么？和郝佳有什么关系？”
“各个医院一期病房的位置被公布出来，好多人在医院蹲点拍照，还有人假装参与招募博取流量。受试者照片被四处传播，大部分试验都受到影响，还有许多项目的招募行动也受到了一些背地里的抵制。有很多人在不断举报。”
医药监管严格，举报一旦受理则需要调查，不管举报内容是否真实违法，被举报的项目都不得不分出大量时间应对审查，甚至暂停。
而参与临床试验的受试者本身就容易遭到偏见，在大众眼里，依旧是有违伦理道德的边缘活动。尤其是健康的志愿者，几乎没有人愿意向亲朋好友公布自己参与了试验，更不愿意被拍摄上传到网络，供人评头论足。
“郝佳的信息泄露了？”
“没有泄露，但她主动找了委员会，要求公开自己受试者的身份接受采访。”
柳迟迟下意识开口：“不可以！”
“会议九点半开始，你还有一个小时。”
柳迟迟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快速套上衣服飞奔出门，打车赶往招待会地点。
晕车使她反胃又头疼，手机屏幕上的小字像蚂蚁似的爬起来，她努力集中注意力给郝佳发消息：【郝佳，不要公布自己。】
【没关系的，我不止是为了你。】
【不要公布！求你了！】
后面的消息再发出，却再也收不到回复。
柳迟迟很着急，不停地按亮屏幕查看时间，公布病历固然能打消公众质疑，但所有人都会知道郝佳的名字。
那些骂过杨安的话可能会骂到郝佳身上，莫须有的罪名会成为被指责的把柄。真相不重要，只会让郝佳成为下一个被造谣的对象。
记者会热度逐渐上升，没有拿到进场名额的网红在办公楼下蹲点，柳迟迟看着那些滚动的评论，她恨不得冲进屏幕，朝所有人喊：临床试验不是这样的！
医院本身就是人流量极大的地方，此刻楼外又围着许多人，看诊的患者被看热闹的人流挤开，保安艰难地维持着秩序。
柳迟迟被保安拦在门外，她朝着对方大喊：“我是柳迟迟！”
这个场景里她的名字比明星还好用，不仅保安松了手，连围观群众都默默隔开她两米远。
柳迟迟在大厅遇见沈淑仪，距离记者会开始还有半个小时，郝佳正在后台。沈淑仪将一沓文件递到她手里：“你应该很久没上网了，这是最新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