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职的日子，柳迟迟躲在家里，自那天关机之后，手机和电视都再也没有打开过。没有互联网的时间过的很慢，她看完了那本《朝花夕拾》。
柳春红问了她好多次，什么时候上班，她都说再等等。
但她没想到，郝佳会上门，从十五年前到现在，这是她第一次到柳迟迟家。她依旧裹得严严实实，坐着轮椅，林海将她推进门后找借口离开了。
柳迟迟把郝佳推到餐桌面前，笑容温和地问：“吃苹果吗？昨天新买的。”
“迟迟，你没事吧？”
“没事啊。就吃苹果吧，我给你洗。”
柳迟迟越过她走向厨房，擦身那刻，郝佳拉住了她的手。柳迟迟低头看去，坐在轮椅上的女孩怜悯地看着她，好像她才是那个病入膏肓的患者。
她看见郝佳的另一只手抬起来，越过她指向窗台：“如果没事，为什么要把窗帘关得这么死？”
“太热了，这样凉快一点。”
“迟迟，我可以帮你。我愿意公布我的病历以证临床试验和她们猜测的不一样，我不会暴露药品信息，我只公开我个人进程。”
“不可以！”柳迟迟握紧了手，又松开：“我现在没什么能回报你的，你别把自己拖下水。”
不是年少时了，她可以教郝佳习题，她一无所有，没有能回报的东西。
“你觉得我是为了让你回报才帮你的吗？”郝佳皱着眉，生气得很明显，“柳迟迟，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是朋友才更不能欠……”
“欠我人情？！”
柳迟迟听到郝佳的声音变得尖锐，顾及她的身体，柳迟迟抚摸着她的手背给她顺气，“郝佳，你现在恢复身体最重要。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柳迟迟，我们是朋友，我希望你好好的。”
“我也是。”柳迟迟看着郝佳的眼睛，十三年前郝佳帮了她，被柳春红骂，而现在帮她，会有更多难听的话。
柳迟迟自认为心理承受能力很强，但依旧在那个通宵的晚上闪烁过轻生的念头。
素昧谋面的网友用最恶毒的语言揣测她，散播她的谣言，义正言辞地辱骂她，医院也因此受累，无数人让她去死。
“郝佳，我也希望你好好的。”
漫长的沉默中，柳春红的电话响起：“准备一下晚饭，你表姨要过来玩。”
“好。”
郝佳依旧对柳春红有一丝惧怕，她联系林海上楼，出门之前她再次抓住柳迟迟的手：“现在事态很严重，短时间可能不会过去。”
为了稳住郝佳，柳迟迟以开玩笑的口吻说：“我会躲好的。”
表姨和柳春红之间的关系并不好，当年她父亲和柳春红父亲在同一个厂里上班，柳春红父亲分了房，她家没有。后来她嫁到外地，本市却发展得越来越好，房价也水涨船高，表姨一家再回本市发展后一直租房子住。
表姨一直嫉妒柳春红运气好，不愿意往来。
后来柳春红离婚了，表姨又每年都来坐坐，她在柳迟迟亲生父亲现任妻子就职的公司做临时工，每次来都会带来一些和那一家有关的消息。
柳迟迟不喜欢表姨，她总觉得表姨每次都是来看笑话的，但抵不住母亲想知道那些消息，总好吃好喝地招待她。
柳迟迟从冰箱里拿出山药和排骨，准备煲汤。在家的这两天她学会了好几道菜，砂锅咕嘟咕嘟地响，她发了会呆，又转头拉开窗帘。
刺目的阳光照进来，照亮风扇扬起的细小灰尘，老小区还保留着二十年前的装修形式。
此刻柳迟迟觉得世界正处在二十年前，那个时候爸妈还没有离婚，柳春红絮絮叨叨地在阳台上晾衣服，李世伟盘腿在沙发上玩贪吃蛇。
家家户户都还没有通网，少儿频道和她说“休息一下，马上回来~”，然后她就趴在阳台上，嬉笑着哄柳春红开心。动画片的前奏一响，她又快速跑到电视机面前坐着。
好像是发生在昨天的事，那时候她以为长大意味着能每天都看动画片。
她讨厌飞速发展的世界，天南海北的人仿佛都能在一秒之间出现在她面前，指着鼻子痛骂她，她还来不及解释，他们又在一秒后迅速消失。
柳迟迟在脑海里斟酌着字句，她该怎么和柳春红开口，她想辞职的事情。
表姨带着五岁的小儿子上门的时候昂着头，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柳迟迟。
社交里经久不息的主题是攀比。作为家族群里学历最高的晚辈，柳迟迟是柳春红最大的一张底牌，那些无形的攀比中，柳春红就算不占上风，但也从不垫底。
不像她，老公不上进，儿女不聪明，家族群里从没有人主动和她搭话。
听说柳迟迟在网上被曝光是“灰色产业”，她赶紧上门来看看。但该有的消息还是要给的，表姨一边夹着排骨，一边神秘莫测地话说半边：“我听说啊，那家儿子最近带女朋友上门了，同一个大学的，就是姑娘家……”
“姑娘家怎么样？”
“姑娘家应该很厉害，听人说她儿子攀上高枝了。”
察觉到二人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往自己身上瞟，柳迟迟缩了缩脖子，埋头干饭。
表姨凑着头和柳春红说话，一不留神她的小儿子又开始徒手抓饭，表姨一筷子打上去：“在迟迟姐姐家还不懂事，等会让迟迟姐姐给你抓去做实验，手都剁掉。”
柳迟迟不知道她是从哪听说的，这么离谱的谣言，虽然决定要离职了，但她还是忍不住出言维护自己的工作：“表姨，我们很正规的，不会剁手。”
“我就随口一说，”表姨敷衍着摆手，“吓小孩用的。”
柳迟迟讨厌表姨久矣，又或许是最近误解她和她工作的话太多，她忍不住想争。柳迟迟放下碗筷，面色严肃：“不能用我的职业来吓小孩，会误导孩子。”
“多大点事，你这孩子……”
柳迟迟的冷脸让她有些尴尬，她朝柳春红使眼色，想让她帮忙一起训孩子，柳春红经常公开柳迟迟的缺点和糗事。
只是这次表姨眼睛都眨抽筋了，柳春红头都不抬一下。
柳春红的默许助长了柳迟迟的勇气，她直直地盯着对方：“表姨，你现在应该和孩子解释一下。临床试验也是为了治病救人，我们是好人，你误会我了。”
表姨面子上挂不住，忍不住拉了拉柳春红的手：“你快教训教训孩子，我不就开个玩笑，她这么大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