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的积雪还未化尽，陆惊鸿的玄铁剑已挑破七重山雾。他蹲在峭壁凸出的青岩上，望着脚下蜿蜒如蛇的商道。那支插着黑旗的驼队正在谷底休憩，旗面绣的曼陀罗纹样与天机阁密信上的印记分毫不差。
“第三批。“他默数着藏在盐袋中的玄铁箱。这已是半月来第四支往西域运送陨铁的商队，车轮碾过的辙印里泛着幽蓝磷光——正是炼制血煞卫骨鞭的蚀魂砂。
山风送来驼铃细响，陆惊鸿的剑穗无风自动。十年间，他早已将惊雷诀前三重修至化境，此刻却觉得丹田真气异常躁动。当驼队首领掀开第七个木箱时，紫芒乍现的瞬间，他如鹞鹰般俯冲而下。
“惊雷公子！“驼队护卫的弯刀刚出鞘便凝上冰霜。陆惊鸿的剑尖点在首领咽喉，瞥见箱中物事时瞳孔骤缩——哪里是什么陨铁，分明是三百枚刻着当朝武将生辰八字的青铜命牌。
首领突然咧嘴一笑，脸颊裂开蛛网般的血纹：“阁主问尊者安好。“话音未落，命牌上的篆文同时亮起，竟在雪地上投射出皇城堪舆图。陆惊鸿的剑锋传来诡异吸力，惊雷真气不受控地涌入命牌。
“乾坤倒转阵！“他猛然想起老乞丐提过的邪术，左手并指斩断袖袍。布片还未落地便燃成灰烬，露出内衬暗袋里的半块玉佩。青光暴涨间，堪舆图上的朱雀门方位突然炸开血光。
雪地轰然塌陷。陆惊鸿随着命牌坠入冰窟，寒雾中伸出数十双缠着符咒的鬼手。惊雷诀真气撞上洞壁反弹，在周身织成雷网。借着电光，他看见冰层里封着具无头尸身，玄铁重甲上的狼首徽记刺目惊心——正是父亲陆天雄的旧部战甲。
“少城主别来无恙？“沙哑嗓音自头顶传来。冰窟顶端的裂隙间，血煞统领的骨鞭绞碎落石，“用三百忠魂炼阵，这份见面礼可还喜欢？“
陆惊鸿的剑锋在颤抖。十年前被钉在银杏树上的记忆汹涌而来，肩头旧伤突然迸裂。血珠溅在冰尸面甲上，竟唤醒符咒红光。数十具冰尸破壁而出，招式赫然是陆家军的破阵枪法。
“看好了！“老乞丐当年的暴喝突然在耳畔炸响。陆惊鸿本能地踏出醉仙望月步，剑走偏锋挑开冰尸咽喉。惊雷真气顺枪杆逆流而上，在冰尸体内炸开万千电蛇。血煞统领的狞笑凝固在脸上——那些被操纵的陆家军尸骸，此刻竟调转枪头结成困龙阵。
玉佩突然滚烫。陆惊鸿福至心灵，将残玉按在冰窟阵眼。青光顺着冰纹蔓延，映出当年屠城真相：血月当空的红枫寺前，真正的陆天雄抱着婴儿跪在老乞丐脚下，而城主府方向，十二血煞正将妇人逼入绝境...
“娘亲！“他嘶吼着劈碎冰壁。惊雷诀第四重自行突破，紫电化作龙形直冲云霄。整座北邙山震颤不已，三百命牌尽数炸裂。血煞统领在雷光中灰飞烟灭，最后残音随风飘散：“阁主在红枫寺...“
红枫寺·子时
残碑上的剑痕泛着磷火，陆惊鸿的靴底碾过焦土。十年前被雷火烧毁的古刹竟重现人间，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奏的正是老乞丐常哼的荒腔小调。
“陆施主好手段。“住持手持扫帚从阴影走出，僧袍下露出金丝步云履，“连破三处阵眼，倒省了老衲引路的功夫。“
剑锋抵住咽喉的刹那，陆惊鸿嗅到对方身上的曼陀罗香——与当年母亲被逼服下的毒酒气息如出一辙。住持的扫帚柄突然裂开，露出半卷泛黄的《九霄惊雷诀》。
“尊者不妨细看。“他指向残卷末页的血字，“惊雷现，山河变，这八字后面本该还有半句...“
惊雷劈落院中古槐。借着电光，陆惊鸿看清那被刻意撕去的残痕——纸纤维走向竟与怀中玉佩裂纹完全吻合。住持的佛珠突然炸散，三十六颗舍利子化作囚龙钉袭来。
“第五重！“他旋身引雷入剑，却见住持胸口浮出七星印记。电光触及印记的刹那，整座红枫寺地动山摇。藏经阁轰然倒塌，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血池，池中浮沉着数百具带有凰族刺青的女尸。
“令堂可还认得？“住持撕开面皮，露出天机阁主的苍白面孔，“当年她为保你性命，自愿跳入这化魂池...“
陆惊鸿的剑势陡然凝滞。血池中升起道虚影，正是母亲将玉佩塞入他怀中的场景。那半块玉佩此刻青光大盛，竟与血池中央的青铜鼎产生共鸣。鼎身铭文逐一亮起，赫然是完整的惊雷诀第六重心法。
“阁主好算计。“他忽然冷笑，剑尖挑起残卷掷入血池，“用陆某参悟功法替你炼鼎？“
青铜鼎突然迸发吸力。惊雷真气如江河决堤，陆惊鸿的瞳孔泛起鎏金色。就在意识即将消散时，池底女尸突然同时睁眼，数百道残魂汇成月璃的模样：“惊雷起于...“
“...九霄之外！“清冷女声自梁上传来。月无瑕的弯刀斩断血池锁链，刀柄银铃震碎舍利囚笼。陆惊鸿趁机握住青铜鼎耳，惊雷诀第六重借势突破，紫电化作凤凰清鸣，将血池蒸成滔天血雾。
天机阁主暴退至断壁残垣，手中多出柄白骨伞：“圣女也要叛教？“
“本座叛的是你这窃国之贼。“月无瑕扯下面纱，额间凰纹与鼎身铭文交相辉映。她反手将弯刀刺入心口，凰血染红的刀锋在空中画出古老图腾：“三百年前你盗取惊雷冠，害得...“
陆惊鸿的剑锋已穿透白骨伞面。天机阁主咳着血沫狂笑：“你道这丫头为何与你功法相生？她可是...“话未说完，月无瑕的银铃索已绞断其咽喉。
晨曦刺破血雾时，青铜鼎轰然炸裂。陆惊鸿抱着昏迷的圣女跌坐废墟，掌心多出枚青铜钥匙。鼎基残留的铭文在阳光下渐渐清晰，拼出后半句谶语：
“...破云之时，真龙归寂。“
河西走廊·玉门关外
沙砾拍打在青铜钥匙上叮当作响。陆惊鸿用狼皮裹紧怀中昏迷的月无瑕，抬头望向天际盘旋的秃鹫。三日前自红枫寺带出的谶语正在掌心发烫，那“真龙归寂“四字渗出血珠，在驼鞍上凝成指向西北的箭头。
“跟了三百里，不渴么？“他突然甩出剑鞘击碎身后岩柱。烟尘中滚出个戴青铜傩面的刀客，腰间玄铁令牌刻着“裴“字——正是当朝宰相府的徽记。
刀客的苗刀还未出鞘，月无瑕的银铃索已缠住他脚踝。陆惊鸿的剑锋挑开傩面，露出张布满蛊纹的脸：“裴元敬连亲生儿子都舍得种噬心蛊？“
“相爷...要我问圣女安...“刀客的瞳孔突然扩散，七窍钻出赤红蜈蚣。陆惊鸿的雷火晚了一步，毒虫已钻入沙地不见。月无瑕的弯刀挑起尸体衣襟，内衬上密密麻麻绣着西域三十六国的兵力部署图。
“他要的不是江湖...“她咳出黑血，颈间凰纹暗淡如将熄的炭，“是整个丝路。“
驼铃自沙丘后传来。商队首领的玄色斗篷在烈日下翻卷，露出内里圣火纹。陆惊鸿的剑尖抵住他咽喉时，七十二匹骆驼突然屈膝跪地，背负的木箱齐齐弹开——不是货物，而是三百名被铁链锁住的凰族少女。
“焚天祭品已齐。“首领的西域口音带着诡异腔调，“只差尊者心头血。“
月无瑕的银铃索突然暴起，却不是攻向首领，而是缠住陆惊鸿手腕。她的瞳孔泛起鎏金色：“三百年前你选天下苍生，如今可能选我族人？“
陆惊鸿的惊雷真气逆冲经脉。记忆如狂沙席卷——三百年前焚天崖顶，月璃抱着他们的婴孩，身后是跪满山道的凰族老幼。惊雷冠在他手中发出悲鸣，最终劈向的却是...
“小心！“月无瑕的尖叫惊醒幻境。首领的弯刀已刺破他心口皮肤，刀身映出沙地下涌动的赤潮——竟是数以万计的食人沙蚁，天机阁培育的杀戮兵器。
惊雷诀第七重自行运转。陆惊鸿抱住月无瑕冲天而起，雷火在沙地犁出深壑。那些沙蚁遇血狂化，竟凝成魔龙形状。怀中青铜钥匙突然嗡鸣，月无瑕的凰血滴在钥纹上，沙暴中突然显现海市蜃楼——圣火教湮灭的拜火城。
“抓紧！“他劈开扑来的蚁龙，朝着幻象中的城郭疾驰。月无瑕的银铃索在身后织成火网，烧焦的蚁尸腥臭扑鼻。当城墙轮廓渐实时，沙地轰然塌陷，两人坠入被黄沙掩埋千年的圣坛。
圣火教地宫
夜明珠嵌在赤焰纹柱上，映出壁画中祭祀场景。陆惊鸿的指尖拂过斑驳彩绘，画中高举惊雷冠的大祭司，眉眼与月无瑕别无二致。最后一幅壁画让他如坠冰窟：圣火熄灭的祭坛上，月璃将婴孩交给戴傩面的刀客，背景里惊雷尊者正率各派高手杀至。
“原来是你...“月无瑕的弯刀抵住他后心，“当年带兵屠我圣教的惊雷尊者。“
陆惊鸿的剑鞘震开刀刃，剑气扫落穹顶积尘。星图在两人头顶流转，北斗方位对应七处暗格。当青铜钥匙插入祭坛中央，地宫突然翻转，露出下方沸腾的熔岩池。三百凰族少女的歌声自虚空传来，用的是红枫寺老乞丐哼唱的曲调。
“九霄雷霆落凡尘...“月无瑕的银铃应和着节拍，“...焚尽相思始见真...“
熔岩凝成台阶。陆惊鸿踏着火浪拾级而上，惊见池心悬着具水晶棺。棺中女子颈间挂着与他怀中一模的玉佩，额间七星印记却呈暗红色。当惊雷真气触及棺椁，地宫四壁突然射出淬毒弩箭，轨迹竟暗合惊雷诀的破绽。
月无瑕旋身舞出凰族战舞，弯刀在箭雨中劈出通路。她的足尖点过熔岩，赤足在火浪上踏出血莲：“这是初代圣女的安息之地，你...“
棺盖突然炸裂。女尸睁眼的刹那，陆惊鸿的玉佩离颈飞出。两半残玉在棺椁上空合二为一，投射出的光影却是三百年前焚天崖场景——戴傩面的刀客竟是年轻时的老乞丐，他手中的惊雷冠碎片泛着诡异血光。
“师父...“陆惊鸿的剑锋颤抖。光影中清晰可见，是老乞丐将魔龙残魂渡入惊雷冠，诱使惊雷尊者屠灭圣火教。
月无瑕突然呕出心头血。她的凰纹脱离肌肤浮在空中，与七星印记拼成完整星图。地宫开始崩塌，熔岩池底升起方青铜巨鼎，鼎身铭文正是惊雷诀缺失的第七重：“雷霆本是无情物，照见人心方为真。“
“快走！“她推开陆惊鸿，纵身跃入鼎中。凰血染红的铭文迸发强光，惊雷冠虚影在她头顶凝聚。陆惊鸿的剑气劈开坠落巨石，却见鼎中伸出数百双透明手臂，将月无瑕拖向深渊。
“这次换我！“他震碎经脉逆转功法，惊雷诀第七重强行突破。紫电化作三千青丝缠住月无瑕腰肢，白发瞬间爬满鬓角。当两人跌出地宫时，整个西域大地震动，埋葬圣火教的黄沙冲天而起，在空中凝成巨大的凰鸟图腾。
绿洲客栈
驼铃声惊破黎明。陆惊鸿的白发用布带草草束起，怀中月无瑕的呼吸细若游丝。客栈老板娘掀帘而入，腕间银铃与月无瑕的成对。
“圣女的劫数才开始。“她递上赤红药丸，“凰族女子觉醒血脉后，每月月圆需饮至亲...“
“我去寻。“陆惊鸿捏碎药丸，药香中混着血腥气。窗外突然射入响箭，箭尾绑着的正是裴元敬私印的调兵虎符。沙丘尽头尘烟滚滚，西域联军的战旗上绣着天机阁六芒星。
月无瑕的指尖在他掌心画圈，残存的惊雷真气写出二字：皇陵。
骊山皇陵·子夜
磷火在神道两侧幽幽飘浮，陆惊鸿的白发染上荧荧光晕。月无瑕伏在他背上，指尖划过石碑上的镇魂咒，那些朱砂符咒竟与凰族古籍中的安魂曲同源。七十二尊石翁仲突然转动头颅，眼窝里嵌着的夜明珠映出他们身后尾随的黑影。
“裴相倒是心急。“陆惊鸿震碎袖口露水，水珠化作冰针刺入暗处。惨叫声惊起寒鸦，逃窜的死士腰间露出御林军令牌。月无瑕的银铃索卷来半块虎符，缺口处残留的龙纹与青铜钥匙纹路吻合。
“他要的不是江山...“她咳着血在掌心画出皇陵机关图，“是太祖皇帝棺中的山河鼎。“
地宫石门在青铜钥匙插入时缓缓开启，阴风卷着陈年血腥味扑面而来。陆惊鸿的惊雷真气凝成光球，照亮甬道两侧的壁画——开国太祖手持惊雷冠降服魔龙，背景里戴傩面的国师正在暗处结印。
“师父...“他抚过国师袍角的莲花纹，与老乞丐衣摆的补丁如出一辙。月无瑕的弯刀突然嗡鸣，刀柄银铃炸成碎片，三百道冤魂嘶吼着冲出：“暴君偿命！“
魂潮撞上护体雷光的刹那，陆惊鸿瞥见冤魂心口的七星烙印。记忆如闸门洞开——三百年前那些所谓魔教余孽，竟全是反对血祭的忠良。惊雷诀真气不受控地暴走，白发如银蛇狂舞，在岩壁上劈出深痕。
“静心！“月无瑕咬破舌尖吻上他唇瓣。凰血渡入经脉，暴走的真气化作暖流，竟在两人周身结成太极图。冤魂渐渐平息，甬道尽头传来机括转动声，真正的山河鼎现出真容。
鼎身铭文与惊雷诀第八重功法共鸣，陆惊鸿的瞳孔泛起鎏金色。当他念出“万物归尘“时，鼎中升起道虚影——太祖皇帝的面容逐渐扭曲，竟与魔龙残魂融为一体。
“当年是朕故意入魔！“虚影狂笑震落穹顶碎石，“唯有与龙魂共生，方可千秋万代...“
月无瑕的银铃索缠住鼎耳：“那这些呢？“索上浮现出十万冤魂的面孔，皆是三百年来被血祭的凰族女子。山河鼎突然迸发吸力，她的七窍开始渗血，颈间凰纹寸寸断裂。
“不要！“陆惊鸿逆转惊雷诀，白发瞬间成灰。第八重功法强行突破，紫电化作三千青丝缚住山河鼎。当他的指尖触及鼎身星图，往世记忆轰然觉醒——原来自己才是太祖皇帝用惊雷冠碎片培育的替身傀儡！
鼎中魔龙趁机钻入他眉心。月无瑕的弯刀贯穿两人胸膛，凰血与惊雷真气交融，在皇陵地宫炸开净化之力。濒死之际，陆惊鸿看见三百年前的月璃抱着婴孩走来，身后跟着满脸悔意的老乞丐。
“该醒了...“月璃的幻影轻抚他眉心，“你从来不是谁的傀儡。“
三个月后·江南水乡
春雨润湿了新漆的乌篷船。戴斗笠的说书人轻敲惊堂木，茶客们屏息听着最新章回：“却说那惊雷公子白发换青丝，竟在皇陵悟出第九重'返璞归真'...“
船舱珠帘后，陆惊鸿正用银针挑去念安腕间蛊虫。少年眉心的凰纹淡去，露出原本的朱砂痣。窗外忽然飘来河灯，灯上墨迹未干：裴相暴毙，天机阁散。
“爹爹看！“念安指着对岸茶楼。月无瑕的白衣拂过雕花阑干，腕间新铸的银铃刻着“归“字。当她转身望来，眼尾再无凤翎刺青，唯有江南烟雨晕染的温柔。
陆惊鸿的指尖凝出朵雷莲，轻飘飘落向那抹白影。莲瓣绽开的刹那，三百里河道亮起星火，每一盏灯上都写着“归去来兮“。
五年后·云州新城
杏花烟雨漫过重建的朱雀大街，陆惊鸿的布履踏过青石板，怀中抱着刚出笼的桂花糕。茶楼招牌上新漆的“惊鸿阁“三字映着晨光，说书少女的惊堂木拍醒满座茶客。
“上回说到，那惊雷尊者化雷霆为春雨，三百里河道...“少女忽然顿住，狡黠目光扫过二楼雅座，“不过今日，咱们说说裴相府那场蹊跷大火。“
陆惊鸿的茶盏泛起涟漪。他瞥见窗外闪过戴青铜傩面的身影，那人腰间别着的苗刀缠着新穗，正是五年前西域见过的式样。月无瑕的素手轻轻覆上他手背，腕间银铃串着三枚惊雷冠碎片。
“当年裴元敬暴毙前夜...“说书少女突然扬手，茶楼梁柱垂下幅泛黄的《山河夺命簿》摹本，“刑部仵作验出他心脉间插着枚银铃索！“
满堂哗然中，念安抱着算筹窜上戏台。少年眉眼已长开，额间朱砂痣淡如烟霞：“诸位可知这银铃索的来历？“他袖中飞出七十二枚铜钱，当空摆出星象图，“正是当年...“
惊雷破空声打断话头。茶楼穹顶突然炸开，三百黑羽箭如雨落下。陆惊鸿振袖卷起罡风，桂花糕化作点点金芒，竟将箭矢尽数熔成铁水。月无瑕的银铃索缠住破瓦而入的死士，扯落的面皮下赫然是凰族刺青。
“圣教余孽？“她指尖发颤。那刺青边缘泛着诡异的幽蓝，与当年血池女尸的纹样如出一辙。
戴傩面的刀客突然破窗而入，苗刀挑飞念安手中算筹：“少盟主小心！“刀刃映出茶客中站起的七道身影，掌心皆亮着天机阁残存的六芒星印。
陆惊鸿的白发无风自动。惊雷诀运转到第七重时突然凝滞，丹田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五年前皇陵之战的后遗症终究发作了。月无瑕的凰火及时卷来，却在触及六芒星印时骤然暗淡。
“不是真气...“念安突然高喊，“是西域曼陀罗花粉！“
刀客的傩面应声炸裂，露出裴元敬私生子裴昭的面容。他扬手撒出大把种子，遇血即生的藤蔓缠住刺客：“这五年我走遍南疆，终于找到克制噬心蛊的...“
茶楼地砖突然塌陷。三百具缠着符咒的古尸破土而出，招式竟糅合惊雷诀与凰族战舞。陆惊鸿的瞳孔泛起鎏金色，在幻象中看见老乞丐在尸阵深处结印：“好徒儿，为师等你多时了。“
骊山地宫·新月夜
青铜鼎上的斑绿苔藓簌簌掉落。陆惊鸿的剑尖抵住老乞丐咽喉，却发现对方心口嵌着山河鼎碎片。地宫四壁浮现星图，每处星位都封着具水晶棺，棺中赫然是历代惊雷诀传人的尸身。
“当年你娘亲跳入化魂池，求我保住陆家血脉...“老乞丐的嗓音混着金石相击之声，“殊不知你本就是惊雷冠精魄所化。“
月无瑕的弯刀突然转向念安。少年额间朱砂痣渗出金血，在空中凝成惊雷冠虚影：“爹爹对不住...“他反手将冠冕按入地脉，整座骊山开始震颤，“唯有补全天地灵气，才能...“
“傻孩子！“陆惊鸿的剑气劈碎冠冕，白发瞬间转黑。惊雷诀第九重自行突破，却不是雷霆万钧，而是春风化雨般涤荡地宫。老乞丐的傀儡躯壳寸寸龟裂，露出核心的青铜司南——正是三百年前国师测算龙脉的法器。
裴昭的苗刀挑开暗格，泛黄的《匠作录》飘然落地。页间记载着太祖皇帝如何用惊雷冠碎片培育人儡，又如何将龙魂注入山河鼎。月无瑕的凰火掠过纸页，灰烬中现出月璃的手书：
“种善因者，终得善果。“
十年后·洞庭烟波
画舫推开莲叶，陆惊鸿执黑子沉吟。对面戴儒巾的念安落下白子，棋盘顿成星象图。舱外忽然传来渔歌，撑篙少女的斗笠下银铃轻响，惊起一行白鹭。
“裴先生又来信了。“月无瑕掀帘而入，腕间银铃串着朵雷雕莲花，“说是在西域找到克制噬心蛊的...“
陆惊鸿的棋子落入深潭，涟漪惊散锦鲤：“让他留着制药吧。“抬眼望见烟雨中的君山，忽然想起这是当年与月璃初遇之地。
暮鼓声里，说书少女的乌篷船靠过来。她已嫁作茶商妇，怀中婴孩抓着半块玉佩嬉闹。陆惊鸿将桂花糕放在船头，瞥见玉佩上歪歪扭扭刻着“归“字。
“惊雷阁主！“对岸突然奔来个背剑少年，蓑衣下露出圣火纹剑穗，“西北沙暴里显出座古城，城墙刻着...“
陆惊鸿的鱼竿忽然弯成满弓。钓线尽头不是游鱼，而是块青铜残片，纹路与当年山河鼎如出一辙。月无瑕的素手搭上他肩头，腕间银铃与风铃和鸣。
“这次带念安去吧。“她轻笑，眼尾再无凤翎刺青，唯有岁月晕染的细纹，“也该让年轻人...“
晚霞染红湖面时，三艘轻舟破浪而去。老渔夫望着水纹，忽然对孙儿道：“瞧见那白发人没？听说他会掌心生雷...“
孩童咬了口桂花糕，含糊应道：“戏文里都是骗人的，爷爷。“
西北大漠·鬼哭城遗址
狂风卷着砂砾拍打残垣，陆惊鸿的玄色披风在暮色中猎猎作响。念安蹲在骆驼旁，指尖掠过城墙根处的惊雷纹，那些被风沙侵蚀的凹痕突然泛出紫芒：“爹爹，这纹路与您当年突破第七重时...“
话音未落，整座古城突然震颤。黄沙如瀑布倒卷上天，露出埋藏地底的青铜祭坛。裴昭的苗刀插入岩缝，刀柄镶嵌的司南石疯狂旋转：“是噬心蛊母虫的气息！“
月无瑕的银铃索缠住摇摇欲坠的望楼，忽见沙幕中浮现数百道黑影。那些人身着前朝甲胄，动作却如提线木偶般僵硬，眉心皆嵌着惊雷冠碎片。陆惊鸿的白发无风自动，惊雷真气触及碎片的刹那，记忆如潮水倒灌——这些竟是三百年前追随他围攻圣火教的各派高手尸身！
“师父好手段。“他震碎扑来的尸傀，发现碎片背面刻着细小编号，“将武林群雄炼成尸兵，这才是山河鼎真正的用途？“
沙地轰然塌陷。老乞丐的虚影自深渊升起，手中打狗棒已换成山河鼎残片：“好徒儿，你可知当年为何选你为惊雷宿主？“鼎中射出七十二道魂丝，竟与念安额间朱砂痣相连，“因你是月璃采自身凰血与惊雷冠熔铸的...“
“住口！“月无瑕的凰火焚断魂丝，反噬之力却让她呕出金血。念安突然抱头惨叫，朱砂痣中钻出条赤红蛊虫，遇风即化作少年模样的蛊王：“本尊等这天三百年了！“
陆惊鸿的剑锋在颤抖。蛊王面容与太祖皇帝画像如出一辙，掌心悬浮的正是完整版《山河夺命簿》。地底传来锁链崩断声，当年被惊雷冠镇压的龙魂破土而出，却在触及念安时温顺如宠物。
“原来如此...“裴昭突然割破手腕，蛊血浇在苗刀上，“太祖借噬心蛊转生，你们都是他重掌江山的棋子！“
狂风骤停。蛊王的笑声震落城垛碎石：“聪明！当年惊雷冠劈散的龙魂，早被国师引入皇室血脉...“他抬手召出山河鼎虚影，“而今只要融合这孩子的躯壳...“
念安的眼瞳突然澄澈如初。少年咬破舌尖在金册上画出符咒，那是月无瑕教他的凰族禁术：“三百年前您教我娘亲用血咒保魂，今日便还给您！“
蛊王身形骤滞。陆惊鸿趁机引动第九重惊雷诀，却不是劈向敌人，而是将全部真气灌入念安体内。古城上空乌云密布，暴雨冲刷着青铜祭坛，那些前朝尸傀眉心的碎片纷纷脱落。
“破！“月无瑕的银铃索缠住蛊王脖颈。三人真气交融的刹那，惊雷冠在暴雨中重聚，凰火焚尽赤红蛊血。老乞丐的虚影突然挡在蛊王身前，打狗棒化作点点星芒：“该醒了，陛下...“
龙魂发出悲怆长吟，裹挟着蛊王冲入地脉深处。古城开始崩塌，陆惊鸿抱住脱力的念安，瞥见祭坛底部露出的玉棺——棺中女子颈间银锁，刻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归“字。
一月后·药王谷
萤火虫在竹篱间流转，裴昭捣药的石臼忽地迸出紫烟。念安倚在藤榻上翻阅《山河拾遗录》，窗纱外飘来陆惊鸿与月无瑕的对话。
“玉棺中的女子...当真是太祖发妻？“
“更确切地说，是月璃前辈的转世之身。“月无瑕摩挲着新铸的银铃，“当年国师为赎罪，用禁术将她的残魂...“
竹门吱呀轻响。裴昭端着药盅进来，苗刀上新缀的流苏泛着药香：“该换药了。噬心蛊虽除，龙魂反噬的经脉还需...“
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说书少女的乌篷马车满载典籍，鬓角已染风霜：“惊雷阁主，西域商队在楼兰故道发现了这个。“她递上布满孔洞的青铜片，月光穿透时在地上映出星图——正是药王谷全景。
陆惊鸿的指尖凝出雷光，星图中忽然浮现老乞丐的留影：“好徒儿，若见此信，为师已散魂天地。玉棺之下埋着月璃的手札，或许能解你...“
夜风掀起药圃清香。月无瑕的银铃与风铃和鸣，盖过了后半句话语。念安忽然指着天际：“快看！“
流星划过药王谷上空，碎芒如三百年前焚天崖的凰火。陆惊鸿握紧月无瑕的手，惊觉彼此掌心皆无老茧，唯有岁月温润的纹路。
药王谷·仲夏夜
萤火掠过晒药架，在《山河拾遗录》上投下星点光斑。念安指尖抚过泛黄纸页，忽有流萤停驻在“太祖秘闻“章节，翅翼振动间竟显出隐藏的凰族密文。窗外传来捣药声忽止，裴昭的惊呼混着药香飘入竹舍：“陆前辈！玉棺下的石匣...“
陆惊鸿的白发在月下泛起银辉，掌心血痕印上石匣螭吻纹。机括弹开的刹那，谷中百草无风自动，月璃的手札悬浮而起，三百道残魂凝成她临别时的虚影。
“鸿儿。“虚影轻触他眉间皱纹，惊雷冠碎片自匣中飞出，“当年我将魂种分作三份：一份守山河，一份化惊雷，最后这份...“残魂忽然转向煎药的月无瑕，“托付给了转世的自己。“
月无瑕腕间银铃炸成齑粉，额间浮现完整的七星凰纹。药圃中所有曼陀罗同时绽放，花香凝成往生阵图。裴昭的苗刀插入阵眼，噬心蛊王残留的魂丝竟被炼成续命金丹。
“娘亲...？“念安手中的药杵跌落。少年眼瞳映出惊人景象——月无瑕的容貌正与月璃虚影重叠，三百年前焚天崖的凰火在她周身流转。
陆惊鸿的惊雷真气忽然温润如泉。第九重功法自行运转，白发寸寸转黑，地脉龙气自谷底升腾，在三人之间结成星链。当最后一块惊雷冠碎片没入念安眉心，药王谷上空炸响春雷，雨水中带着淡淡咸味——竟是东海的方向。
“师父说的海眼...“裴昭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噬心蛊留下的疤痕组成海图，“莫非在归墟？“
月无瑕的素手搭上陆惊鸿臂弯，掌心七星与他的雷纹相映成趣：“孩子们该有自己的人生。“她吹熄炼药的火炉，余烬凝成艘楼船模样，“当年你送我鎏金步摇，今日...“
惊雷劈开夜幕。说书少女的马车停在篱外，怀中婴孩抓着半块玉佩咯咯直笑。陆惊鸿接过襁褓，惊觉玉佩背面新刻着“归鸿“二字，字迹与当年红枫寺血书同源。
三个月后·东海归墟
浪涛拍打着青铜古船，念安立在桅杆顶端，手中《山河拾遗录》泛着荧光。裴昭的苗刀挑开缠住舵轮的巨藻，忽然喊道：“少盟主！罗盘指向海底！“
陆惊鸿与月无瑕相视一笑。两人掌心相抵，惊雷诀与凰火交融成光球，缓缓沉入墨色海水。被照亮的深渊中，沉睡的龙魂盘踞在珊瑚宫阙之上，龙角间嵌着的正是初代山河鼎。
“原来在此...“月无瑕的银铃索缠住龙须，“当年太祖将其沉海，是为防后世...“
龙魂金瞳忽然睁开。惊雷冠自念安怀中飞出，三百碎片化作星链缚住龙躯。当最后一片归位，海底升起块刻满各族文字的巨碑，首行赫然是月璃笔迹：
“山河鼎镇海眼，万灵生息自成。“
裴昭的蛊血滴在碑上，竟唤醒万千海兽朝拜。念安以指代笔在潮汐间书写，新补的《山河拾遗录》章节随浪花传向四方。陆惊鸿揽住月无瑕腰肢，惊觉她发间多了支鎏金步摇。
“孩子们长大了。“她指向海面，说书少女的船队正破浪而来，桅杆上“惊鸿“旗猎猎作响。
十年后·茶馆
白发说书人敲响醒木，茶客们屏息听着新篇：“...要说那归墟海眼之战，最妙的当属裴神医的蛊血化灵...“
后厨布帘微动，跑堂少年腕间银铃轻响。掌柜娘子从账本间抬头，额间朱砂痣淡如烟霞：“念安，把新制的桂花糕给三号桌...“
窗外忽然掠过戴傩面的刀客，檐角风铃奏出塞外曲调。海风穿堂而过，掀开《山河拾遗录》最新一页，墨迹未干处写着：
“惊雷归沧海，红尘自逍遥。“
药王谷
露珠顺着紫苏叶滚入陶罐，陆惊鸿挽袖执银匙，将新采的晨露混入药汤。檐角银铃忽地轻颤，惊起竹筛上晾晒的龙胆草。月无瑕倚在青石案边，鎏金步摇斜插云鬓，正往《山河拾遗录》补注的手忽地一顿。
“念安又带着裴昭试药去了。“她眼尾掠过丝笑意，指腹抚过书页间干涸的茶渍——那是三年前归墟归来时，说书少女留下的君山银针。
灶间飘来焦香。裴昭举着烤糊的茯苓饼窜出，苗刀上还串着两条银鱼：“少盟主非说惊雷诀能控火候...“话音未落，谷口枫林惊起群雀，念安拎着冒烟的食盒踏雾而来，襟前沾着新研的朱砂。
陆惊鸿屈指弹落他发间草屑，忽觉掌心微痒——少年袖中钻出条赤鳞小蛇，正盘着块青铜残片吐信。残片纹路与当年山河鼎如出一辙，却多了道凰火灼刻的印记。
“东海渔民网到的。“念安眼眸晶亮如昔，“说是上月惊蛰夜，归墟漩涡里浮出的...“
药杵落地声打断话语。月无瑕腕间新铸的银铃无风自动，铃芯嵌着的惊雷冠碎片泛起暖光。众人望向东方海天相接处，朝霞恰似三百年前焚天崖的凰火。
裴昭忽然轻笑，将烤鱼抛给竹梢松鼠：“不若午后启程？我的苗刀正缺块磨刀石。“
陆惊鸿舀起勺药汤，氤氲热气模糊了壁上悬挂的玄铁剑。晨光穿过檐下风铃，在《山河拾遗录》末页投下光斑，照亮昨夜新添的墨迹：
“谷中忽闻少年笑，始信惊雷入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