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卿捏着眉间,他坐在椅子上一直没有动。灯已经被随行的小太监吹熄,小太监不敢催促,默然守护在身旁。
怎么办,鞑靼与西南边界的关系越发紧张了。这时若是从容在,要是她在,或许他也不至于这么揪心了吧。
鞑靼本来是周朝的一个边陲小国,那里的人以靠游牧为生,盛产马奶和青稞。但环境恶劣,资源匮乏。男子皆骁勇善战,之前经常与周朝人打游击,抢夺周朝边界的百姓。
直到先皇派遣大将和精兵镇压,这种情况才得以被压制。后来两国签订了协议,只要鞑靼对周朝俯首称臣,并每年派使者进贡,过往就可一笔勾销。周朝还会给他们做生意的机会,让他们以物易物,换到缺乏的东西。
可是最近这些年鞑靼开始合并,环境更加恶劣,于是野心越发大,他们盯上了周朝的丰富资源,渴望周朝的安定生活。于是屡屡犯忌,两国战事一触即发。
闻人卿作为继任皇帝,自然不想江山社稷毁于自己之手。于是殚精竭虑,夜不能寐。
这日他又驳回了好几个武将送上来请战的折子。说是讨回国威,其实哪有那么容易。王朝社稷不该是武将逞威风的玩具,他深知老百姓有多么希望生活能够永远安定富足下去。因此他废除了过多的徭役,军役。
开战是对百姓的不公平。闻人卿细想着,不到一定地步,他都不会做出那个决定。
闻人卿已经被国事掏空了精力,但他却觉得如此也好,因为这样就没有时间去思念故人,他也是故意把自己的时间排的满满,那人毕竟走了不是么?日子还是得过下去,他要继续背负最沉重的枷锁,哪怕是为了这个国家活下去。
他也想早日卸掉担子,只可惜没有子嗣,却因为萧从容的关系,不大愿碰触其他的女人。即使他听了太后的话,雨露均沾,偶尔夜半深更惊醒,他依旧在噩梦后的震颤中感到空虚。
闻人卿叹了口气,把毛笔放到架子上,御书房的门已经被小太监打开,蝉鸣阵阵。
“皇上是去哪个院?”小太监刚刚上任,弓着腰大胆问起闻人卿的去向。
“先不去了。”闻人卿沉默了一会,看着那盏摇摇晃晃的提灯,说道。
小太监一时不解,这和他师父说的,皇上夜夜笙歌,极尽风流可有太大不同了。他偷瞄了闻人卿一眼,却也不敢再问。
闻人卿没有感受到投过来的目光,他接迎着吹过来微冷的风,感觉宁静了些许。
要转秋了,闻人卿想着。秋天可是萧从容最喜欢的季节,他记得她说秋日丰收,农忙得到回报,秋天盛开大把大把的菊花,占了梅兰竹菊里的菊,他记得她说要极尽风雅。
往事好像过去了许久,可是留下的故人却一直记得。闻人卿甩了甩头,跟提灯的小太监说,“去御花园吧。”
“喳——”小太监拉了长调子,语气颇有些守得云开的喜悦,麻利调转了方向,提灯摇晃的更厉害。
风萸行至御花园的亭子中,此亭有一妙名,叫衔月亭。只因在这里能看到清澈湖水里的明月,有人说看到龙从湖中起伏,因而赐名衔月亭。
真假不知,但此处却是观湖的绝佳方位。平静的湖水如同一面大镜,风乍起,将镜子吹出根根涟漪。借由月光,波光潋滟。
风萸坐在亭子间,想起了一首小调。他们曾琴瑟和鸣,弹奏过这曲。既然追忆过往,那不如追忆个痛快。
反正四下无人,反正……她也醉了。
风萸缓缓唱起那首小调,她的手抠着亭子的柱子,腿微微的前后摇摆,难得天真烂漫,仿佛她还是那个刚入宫,享尽富贵荣华和美好爱情的少女。
她闭着眼睛,遇到想不起来词的地方就哼着过去。
曲子融于黑夜,融于镜花水月,融于从前荒芜的岁月。风萸不停的唱着,直到不知不觉唱出了眼泪,她不自觉的流着眼泪,就好像她不是悲伤,而只是流在她脸上的水。
此时,身着明黄色衣服的男人终于踏进桥,闻人卿当然听到了那亭中歌唱的女子。他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只看得见那一身白衣,加上那首熟悉的曲子,恍如隔世的奇幻。
闻人卿不敢再前行,他不敢再踏出一步,他怕一冲动那人就不再那里。月亮不再躲在云下,照亮这夜。他微抬起左手,再多一个人都是赘余。
太熟悉了,好像是在做梦。是梦也好,闻人卿宁愿长梦不醒。
那女子不再唱了,似乎也发现了桥上的人。御花园花香馥郁,月行偏东,光华已然变得柔媚,给这个夜晚增添朦胧的绮丽。
女子跑下了亭子,闻人卿确信这次她是确定看见了他,他也是确定叨扰到了她。可他顾不上这些。
风萸跑下亭子,藏进浓密的柳荫里。她企图从柳荫里找到别的出处,就在她找到出口的时候,她犹豫了。
后面的脚步在逼近,越来越急促。不仅仅是呼吸急促,风萸感受到他情绪激烈的起伏。
柳荫的出口就是明亮,在这明暗交接的分界点上,她迟疑了。
她背对着闻人卿,知道后面的人离他只有几步的距离。若不是这夜,这首思念故人的曲子,他们没有机会靠得这么近。
“你……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曲子?”闻人卿撂下了皇帝的身份,他第一次那么想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到答案。
周围好静,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能听见后方的蝉鸣,柳叶在颤动,就像她的心。
“是《故人归》。”风萸压低了声音,不想被认出来。这夜本身就是错误,她怎么能寄情于一个恨她的人。
“你,能告诉我你是哪院的么?”闻人卿看着这个白衣女子,想要看清她的长相,激动的拉住风萸的袖子。
他只感觉到那人脱兔一样挣开了他的手,手上余留下摸过料子的滑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