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4年,甲子年,四月初夏。
那是个瘟疫横行的年头。汉家的天下,就像一具发臭的尸体,到处都是腐烂的味道。从洛阳到广宗,从长安到邺城,路上随处可见倒毙的饥民。乌鸦在天上盘旋,等着啄食死人的眼珠子。
我,赵二狗,那年六岁,住在广宗城外泥洼村。村子不大,百来户人家,村口有棵老槐树,树下有口井。井台上落满了槐花,白生生的,像撒了一层盐。
那天早上,我蹲在田埂上看大姨夫给麦田除草。日头毒得很,晒得人后脖颈发烫。麦子已经抽穗了,绿油油的,在风里轻轻摇晃。
“二狗,去井边打桶水来。“大姨夫直起腰,抹了把额头的汗。他的背比往年更驼了,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
我应了一声,拎起木桶就往村口跑。刚到井边,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三个骑着马的人从官道上疾驰而过,都穿着粗布衣裳,头上裹着黄巾。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他们一边策马狂奔,一边高声呼喊。
我的心砰砰直跳。前几天村里来了个游方的道士,说洛阳城里有个叫马元义的大将军被砍了头。那道士神神秘秘地说:“马将军是咱们太平道的人,在洛阳联络各方豪杰,准备三月五日起事。谁知被叛徒唐周告发,这才......“
道士的话没说完就被大姨夫赶走了。但我记得他说,因为马将军的事,大贤良师不得不提前起事。
正想着,远处传来一阵号角声,低沉悠长,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我抬头望去,只见官道上尘土飞扬,无数人影在烟尘中晃动。
“二狗,进屋去。“大姨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脸色阴沉得吓人。
我没进屋,躲在槐树后面往外看。队伍越来越近,我看见走在最前面的三个人。
中间那人身材高大,约莫四十来岁,穿着杏黄色道袍,手持九节杖。他的面容清瘦,双目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威严。这就是大贤良师张角。
左边那人略矮一些,面容与张角有七分相似,但眉宇间多了几分凌厉。他腰间佩剑,目光如电,正是张角的二弟张宝。
右边那人最为年轻,约莫三十出头,手持拂尘,神情温和。但他的眼神中偶尔闪过一丝锐利,让人不敢小觑。这是张角的三弟张梁。
三人身后,跟着十几个将领模样的人。其中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手持一杆长矛,威风凛凛。后来我才知道,他叫波才,是黄巾军的一员猛将。
另一个将领面容清秀,手持羽扇,颇有儒将风范。他叫张曼成,据说精通兵法,是黄巾军的智囊。
队伍在村口停了下来。几个壮汉抬着一个大木桶,桶里盛着褐色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这是符水,“张角的声音温和而坚定,“能治百病,救苍生。“
村民们战战兢兢地围上来。我看见隔壁王婶子挤在人群最前面,她的眼睛哭得红肿,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陶碗。她家男人王仲前些日子染了瘟疫,已经下不来床了。她家的小闺女才三岁,这几天也开始发烧。
“大贤良师,求您救救我当家的和闺女......“王婶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嘶哑。
张角亲自扶起她:“莫急,莫急。“他接过碗,从木桶中舀了些符水,“带回去,给你当家的和闺女各饮一口。明日若不见好,再来寻我。“
王婶子千恩万谢地捧着碗走了。我看见她的背影佝偻得像根枯树枝,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诸位乡亲,“张角转向人群,“我等此去广宗城,是要替天行道,推翻这腐朽的汉室。待我等攻下广宗,必还天下一个太平!“
张宝上前一步,朗声道:“马元义将军虽已殉道,但他的血不会白流!今日我等提前起事,就是要为马将军报仇,为天下苍生讨个公道!“
张梁接过话头:“诸位若有心,可随我等一同前往广宗。若不愿,也请记住今日之事,他日天下大定,必有重谢。“
队伍继续前进,像一条黄色的长龙,蜿蜒着向广宗城方向游去。我数不清有多少人,一千?一万?十万?我只知道,整个天地都变成了黄色。
大姨夫站在田埂上,望着远去的队伍发呆。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敬畏,有期待,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
“大姨夫,他们是坏人吗?“我仰头问道。
大姨夫摸了摸我的头:“他们是来救天下苍生的。“
那天晚上,王婶子家的灯亮了一宿。我听见她家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还有她轻声的啜泣。第二天一早,我偷偷扒在她家墙头往里看。王仲真的能下地了,虽然还很虚弱,但已经能扶着墙走路了。他家小闺女坐在门槛上,小脸虽然还蜡黄,但已经能啃半个麦饼了。
王婶子站在院子里,对着广宗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大贤良师真是活神仙啊......“
我知道,从今天起,这天下就要变了。汉家的江山,怕是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