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安来到歪脖子树前,叹息一声,放下了吊在树上的和尚。
李修安早已认出了他,就是此前逃跑的那个胖和尚。
稍早些时候,他从山神那已然得知,非胖和尚本事大能从山上逃下来,而是山神出手救下了他。
因山神发现他身上的符受过高人开光,怕他有跟脚,因此山神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只不过,他福泽已尽,才刚逃出虎口,又掉进了狼坑。
那六个贼人手段极为残忍,又是极度仇恨出家人。
他们极度残忍的把胖和尚削成了人彘,又因为没能从和尚身上捞到钱,怨念极大,在他身上又捅了两刀。
全身血淋漓的和尚,嘴里呃呃,嘴角不停有鲜血流出,似有话要说。
李修安俯下身子,把耳朵凑近。
“你有什么遗言?如若能帮的上忙,贫道定不会推脱。”
和尚被割掉了舌头,虽然说话有很大影响,但并非不能发音。
他断断续续道:“我...没犯...什么大戒....不过贪吃...长老罚我....上山除邪....竟受到老天这样的...惩罚...”
“那些打着尊佛旗号的长老.....干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却....我不服....悔不该...当..什么和尚!”话还未说完,胖和尚断了气。
李修安又是叹息了一声,挖了个坑,埋了他的尸首,想了想,又找了块木头,立了个无字墓碑。
待李修安走远后,那被盗匪撕掉两半的符咒被一阵风吹到了墓碑上。
.......
话表西天如来佛祖居于灵山大雷音寺宝刹之间,如来修得大法力,这三界四洲之事,无不知,无不晓。
近日,如来打坐之中,眼观三界,耳听四洲,那南瞻部洲对菩萨西天颇有怨言,怨声载道之音屡屡传入如来耳中。
尤其是那“如来难度,观音难近。”诸如此类话术尤显刺耳。
如来算了算时间,自伏乖猿安天之后,料凡间有半千年矣。
于是如来设盂兰盆会,将宝盆中花果品物,着阿傩捧定,着迦叶布散。
大众感激,各献诗伸谢。
那如来微开善口,敷演大法,宣扬正果,讲的是三乘妙典,五蕴楞严。但见那天龙围绕,花雨缤纷。
如来讲完,又对众人道:“吾观四大部洲,众生善恶,各方不一:东胜神洲者,敬天礼地,心爽气平;北俱芦洲者,虽好杀生,只因糊口,性拙情疏,无多作践;我西牛贺洲者,不贪不杀,养气潜灵,虽无上真,人人固寿;但那南赡部洲者,贪淫乐祸,多杀多争,正所谓口舌凶场,是非恶海。我今有三藏真经,可以劝人为善....”
如来问道:“我欲在那东土寻一个愿意取经的和尚,来我处求取真经,永传东土,劝化众生,可有谁愿意去那东土走上一遭?”
当有观音菩萨,走近莲台,礼佛三匝道:“弟子不才,愿往东土寻一个取经和尚。”
如来大喜道:“观音尊者,神通广大,确是最适合人选。”
如来又思及那“如来难度,观音难近”之语,于是特意吩咐道:“这一去,要踏看路道,不许在霄汉中行,须是要半云半雾,目过山水,谨记程途远近之数,叮咛那取经人。”
观音应允。
如来又命阿难、迦叶取来袈裟、锡杖等五件宝贝,自己又取出三个紧箍儿,一并交于观音。
观音皈依拜领,作礼退下后,即叫惠岸行者随行,前往东土寻找取经之人。
观音谨遵如来法旨,踏看路道,先后与白龙、沙僧、八戒、悟空打了个照面,告知他们取经人之事,令他们等候取经人,之后话表不提。
......
路上又耽误了些时间,李修安来到洛阳城外时,日头渐渐西沉,还有一个时辰城门便要关闭了。
换了模样的李修安远远望着城门外盘查的守军,轻叹一声。这洛阳虽大,外人想要进城却并非易事,路引便是头一道难关。
难怪西游记中唐僧取经每路过一地,最先想方设法办理的便是倒换通关文牒。
这路引李修安是没有的,但城却是非进不可的。
不得已,李修安只得使了个隐身之术,在守城官兵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进了城。
暮色四合,李修安寻思着找处落脚地。
他没有路引,那些正规大一些的旅店、邸店于他而言,想要住店,极不容易,也很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他想找一个小点的客舍、村店之类的。
然东都作为大唐最为重要的商业中心之一,旅店主要是为那些外地来的商人和贵客服务的,这类小店并不好找。
李修安穿行于各街巷人流间,对东都有了初步印象。
东都确为大唐繁华兴盛之地,贫富之分却也截然。
东都施行的是里坊制,都城内部分成了许多坊区,据说共有一百零三坊,每一个坊区皆有明确的规定和限制,可谓是等级分明。
穷人只能住在洛河北岸附近的坊区也就是外坊区,富人集中在中坊,世家达官贵族则住在里坊。
莫说里坊,便是中坊也有诸多限制。
他现在游荡在外坊区,也就是穷人区,这里与前世的贫民窟颇有相似之处,房屋低矮破旧、脏乱差。
李修安在这里转了好久,始终没能找到个歇脚的地方,非他嫌弃这里,而是这里的穷人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不敢收留陌生人,哪怕李修安看起来眉目和善。
李修安暗自叹了口气,看来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没有合法的身份证明,哪里皆是寸步难行。
李修安打算再找找看,实在不行看能否寻个荒宅暂住。
李修安沿着城内的洛河一直往东,忽见北岸有一小坡,坡后竟有一座破旧的道观,似乎没有什么人烟。
李修安来到道观门前,但见门前朱漆脱落,门环生锈,上有一牌匾,字迹模糊,隐隐可见“玄元观”三个大字。
李修安上前轻轻敲了敲门,他并不确定这是不是一座废弃的旧观,毕竟建在外坊区的道观,这是他见到的唯一一个。
“来了!”观内忽地传来一声嘹亮之音。
很快李修安听到了里面拉下门栓的声音,而后大门之间开了个缝,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瞄了瞄李修安,而后大门缓缓打开。
“你是哪位?是找我师父的吗?”开门的是个少年,清瘦而眉清目秀,脸上还带着一丝羞涩。
李修安作揖行礼:“贫道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不知可否方便借贵观休息一晚。”
少年仔细打量着李修安,询问道:“你也是道士?”
李修安点头:“是。”
少年犹豫了片刻道:“那你等会,我去问问师父。”
而后少年关上了大门,李修安耐心等待着,不久,观门再次被打开。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开门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道。
他的面容清癯,两眉下垂,鼻子直而高,嘴唇紧闭,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
李修安作揖道:“道长有礼,贫道起手了。”
那老道还礼:“有礼!”,随后打开观门,对李修安道:“道长想借宿这里,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老道这里寒酸,怕怠慢了道长。”
李修安摇头:“无妨!出家之人万事皆缘,随遇而安!”
老道笑了笑:“看来是真道长了,里面请吧!”
李修安道了声谢,随老道入了观。
与外面的残破不堪不同,观内打扫的很干净,院子也还不错,内有十几间房,比李修安想象中的要大。
但令李修安意外的是,这偌大的观子竟只有他们两人,在这宁静的傍晚显得有些凄凉。
李修安注意到此前的少年此刻在院子里奋力挥着剑。
老道见了,却是一脸铁青,尤其是看到石台上的木雕。
“臭小子,又不好好练剑,玩物丧志!今天你要还是挥不好这剑,晚饭就甭吃了!”
老道引李修安进了大殿,奉上了茶,双方坐定。
老道率先开口道:“老朽道号玄诚,劣徒小筠暂未取道号,不知道长在哪个观子修行,如何称呼?”
李修安诚心回道:“贫道道号青阳,自万寿山五庄观而来。”
玄城子微微颔首,不再多问。
他没听过万寿山以及五庄观,但这天下山峰山头何其之多,他没听过的多了去的,因此也不甚在意,只是客套了两句。
至于李修安为何来东都,既然对方不说,老道也识趣不问。
简单寒暄之后,二人聊起了别的,既然皆是道门之人,自然而然的谈起了道。
不料,这一聊,越聊越投机。
在听了李修安关于道的见解后,玄诚子对其刮目相看,心中愈发佩服。
在他看来这是位真材实料的道长,说不定还是位得道的真人。
玄诚子虽外表年龄看起来比李修安大,但心中却是折服。
二人正聊着,少年低头走了进来。
“师父,饭做好了!”少年低声道。
老道遂邀李修安一起吃饭,李修安道谢应允。
三碟蔬菜外加两碟小菜,加上一盘馒头。
玄诚子道:“观中寒碜,都是些粗茶淡饭,招待不周,还望道长多有包涵。”
李修安摇头:“哪里的话,道长肯借我容身之所,贫道已然感激不尽!”
玄诚子颔首与李修安桌旁吃饭,少年却蹲在一旁角落默不作声。
玄诚子见了,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无奈道:“叫你不吃饭,你还真不吃?你不吃饭又哪来的力气练剑!”
少年闻言立即起身跑向厨房,取了大碗,只夹些小菜,抓了三个馒头,冲李修安咧嘴一笑,便端着碗到院中独自进食。
见此,玄诚子又道:“我这劣徒,性格内敛,脑子愚笨,让道长见笑了。”
李修安摇头。
用饭间,李修安注意到玄诚子将碗置于桌上,左手执箸,这才发现他竟缺失右掌。
吃过饭后,玄诚子又意犹未尽的拉着李修安继续论道。
不知不觉,已聊了一个多时辰,明月已高挂中天。
玄诚子起身,告知李修安,西边那几间厢房都已收拾干净,请李修安自便选择。
李修安再次道了声谢,之后各自回屋休息。
刚出大殿行经走廊时,李修安闻到檀香味从偏殿传来,推测是间供奉灵牌的祠堂,未多想。
正如玄诚子所言,房间里面的东西虽然旧了些,但很干净,对于随遇而安的李修安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在房间,李修安又打坐修炼了两个时辰,这才上床睡觉。
卯时,李修安准时醒来,隐约听得院中声响。
于是洗漱过后,来到院子,原来是玄诚子正在指导少年练剑。
见少年汗流浃背、满面通红,显然已练了多时。古语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师徒确比李修安更为勤勉。
玄诚子看着少年挥剑的样子,骂骂咧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李修安看了眼少年舞的剑,若有所思,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打扰他们。
天大亮后,李修安本打算道别离开,玄诚子知其暂留东都,诚心挽留。
李修安想了想,便同意了,同时心中记下了这份恩情。
李修安返房时再经走廊,檀香萦绕间无意瞥见,少年正虔诚上香,行跪拜礼。
李修安驻足多看了一眼,发现这供奉的灵牌共有十一位。
他本以为供奉的是玄元观的历代祖师爷,但细看一眼,却发现不对劲,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因为这一个个灵牌上刻着的时间都是同一年同一日:武德三年八月二十五。
武德三年乃高祖李渊年号,李修安估算了下,距今已逾十年。
少年上完香后,走了出来,发现了站在殿外的李修安,他喉咙动了动,挤出两个字:“道长!”,行了一礼后欲转身就离开。
李修安却叫住了他,少年低着头,不去看李修安。
李修安看的出来,他极度内向,腼腆怕生,于是语气亲和的问道:“他们都是你的师兄?”
听到这话,少年忽的惊恐了起来。
“是...是的!”他心里在呐喊:“千万别再往下问了,求求你了,求求.....”
李修安微微颔首,没再继续问下去。
少年如蒙大赦,快步离去。
李修安又看了一眼供奉灵牌的祠堂,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