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约跟白小霜，站立在洹水桥头，向北遥望。
赤甲军来时马鸣萧萧，去时云雾昭昭。
很快便只剩天边的烟尘，再看不清人马的背影。
沈约的脑海中，还在想着刚刚的场景。
叶梦阳对沈约的提议，只是淡淡一笑，
“沈道友，做你觉得对的事就好。”
“我在蒹葭关等你。”
南齐云重重拍了沈约的肩膀，
“你去照看师娘，我就放心了。”
“安顿好那边，早点过来，我请你喝酒！”
其他校尉跟沈约心有芥蒂，也不理他，纷纷跟白小霜道别，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沈约神色淡然，不卑不亢。
有些话，说了反而不如不说。
一切等到了蒹葭关前线再说吧。
男人之间，在战场上沟通，更容易相互理解。
…………
“二狗哥，我们也走吧。”
白小霜扯了沈约的袖子，将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洹水桥头，人头攒动。
给赤甲军送来马匹的车马行汉子，
还有背着干粮，前来送行的京城居民，几乎将洹水桥边都站满了。
若没有刘文通的凤翔卫镇着，还真不好说会发生什么。
两人跟顾休同等人低声交谈几句，便离开人群，沿着江边。朝渡口行去。
渡口停着一艘乌篷小船，一名灰衣艄公站在船尾，
见到白小霜，便将头上的斗笠顶了顶，亮出晒得黑红的面孔，打了个手势。
白小霜会意，拉着沈约便跳上了小船。
艄公竹杆一撑，小船犹如一条游鱼，灵巧的转头，汇入往来的船流，几个呼吸，便不见了踪影。
刘文通站在岸边，不由得恨恨跺了下脚。
女孩还罢了。
那个光头道袍，不僧不道的年轻人，像极了这几天京城通缉的要犯。
凤翔卫衙署的公告墙上，这人的画像下面，可是白纸黑字地写着悬赏黄金三千两啊！
眼看到嘴的鸭子飞了，刘文通肝火上升，额头的青筋乱蹦。
“咚了咚，咚了咚……”
一阵缥缈的拨浪鼓声，在他的耳中响起。
令他如沸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
“哪里来的货郎？”
刘文通看了看江边渡口，除了自己带的一队士兵，连个鬼影子也没。
他浑身燥热，额头上的汗珠滴入眼中，杀得眼中全是血丝。
“咚了咚，咚了咚……”
“小皮球，用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
“马兰开花颜色好，只是花小香又稀。”
“不如意事常八九，莫要为财把天欺。”
“自古贪念伤人命，莫为金银把眼迷！”
一段似通不通的儿歌，随着拨浪鼓声，在刘文通的脑子里，来回唱响。
刘文通拔出刀来，眼中充满恐惧，朝着四下乱砍。
“谁？！！滚出来！！”
吓得手下的兵士四处乱躲。
鼓声突然像雷声一样震响，儿歌变得像是魔神的呼号，在刘文通的神魂深处，一字一顿地轰炸。
“莫为金银把眼迷！！”
刘文通猛地喷出一口红雾，双眼一翻，晕倒在地。
身边的兵卒赶忙围拢上来，查看他的情况。
手忙脚乱中，在众人不可见的某个层面，一道红色的怨毒从刘文通身上抽离。
在虚空中凝聚成一颗朱红色的琉璃珠子。
珠子当中，金光如蛛丝，勾勒出一枚神文，却是一个“贪”字。
珠子在虚空中滴溜溜转了几圈，一闪便失了踪影。
大江上，沈约盘坐船头，心神牵引，一颗红色流星投入“德艺社”之中。
沈约的神识端坐石凳上，手中的拨浪鼓，仍然在咚咚响个不停。
红色流星进了德艺社空间，毫不停留，直射入沈约的眉心。
沈约的眉心此时，倏地张开，一颗朱红“妖眼”显露出来。
浓如鲜血的眼珠子当中，神文闪烁变幻，一会儿是一个“恐”字，一会儿呈一个“贪”字。
沈约收了三眼法相，从德艺社虚空中退了出来。
早在沈约踏上洹水桥头之际，便发现了刘文通。
这人贪念如炽，神魂早已被孽毒侵蚀得七七八八。
只是神魂被京城的防护大阵所压制，再加上身为凤翔卫统领，御赐腰牌内，有钦天司符纹加持过的“玄真精粹”。
竟然让他苟延残喘，没有被钦天司的镇魔卫们发现。
沈约见了，本来不想理他。
谁知他竟然追了过来。
送上门的点心不吃，不是沈约的风格。
沈约抽吸了他的“精神孽毒”，却留了他一命。
只用摄魂法，拿了他的一魂一魄，合着“贪毒”，凝成珠子，并入了眉心的“阴魂珠”之中。
刘文通虽然没死，但是三魂里少了一魂一魄，修行之途，算是绝了。
这样做的好处是，共情却不用还愿，魔气转化魂力，没有牵挂，简单直接。
坏处是，收集来的“情毒”，会积累在神魂之中，无可消除。
但沈约宁可如此。
如果每个妖魔杂碎，都要替他们完成临死心愿，那还不累死？
自己又不是搞福利的。
而且，“情毒”无主，就没有因果牵扯在内，将来集中处理，也会比较方便。
至于怎么处理，沈约有个大约的概念，还需要细细研究。
…………
沈约茫然的眼睛，重新聚焦。
眼前江水宽阔，波光荡漾，两岸山色葱郁，猿啼鹤唳，已经将京城远远抛在身后。
沈约本就是淡泊的性格，这些日子在京城里憋屈的很，
见到眼前疏阔的景致，胸怀一畅，心情大好。
船尾的艄公，轻松地摇着橹，小船在水面上划出一条白线，像一条欢快的大鱼，在江面上穿行。
“哎……嗨……哟……”
艄公生得粗壮魁梧，却有着一副好嗓子。
江风骄阳之下，竟勾起了他的兴致，清了清嗓子，高声唱了起来。
“郎是船中生哟，伊是船中长。”
“同心苦亦甘哟，弄蒿复荡桨。”
曲调悠长婉转，歌词朴素真挚，听得沈约不禁心神陶然，如饮醇酒。
白小霜听了，脸上微现嫣红，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沈约的手掌。
“同心苦亦甘哟，弄蒿复荡桨。”
沈约反手握住小霜微凉的小手，跟着艄公哼唱。
唱罢两人相视一笑，只觉人生如此，又有何求。
大江，清风，小舟，伊人。
沈约心神俱醉，不知今夕何夕。
正在这时，前方不远的货船上，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静谧，遥遥传来。
沈约听了，脸上神色突变。
这是小栓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