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酒浓 第1章 老槐树知道的事

作者:南山一窟鬼 分类:短篇 更新时间:2025-02-19 03:5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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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暮色归途(上)

便利店冰柜的冷气蛇一般钻进苏小满后颈时,手机在帆布包底层发出沉闷嗡鸣。她正踮脚去够最后一串墨鱼丸,指甲盖沾着关东煮汤汁的琥珀色反光。来电显示是父亲二十年未曾变过的通话背景——老家门前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树皮皲裂的纹路在低像素照片里像凝固的泪痕。

“你妈在县医院。“父亲的声音裹着劣质香烟的焦苦,背景传来金属椅腿划过水磨石地板的锐响,“医生说...是癌。“

竹轮“啪嗒“掉在油渍斑驳的收银台上,海苔碎像深秋的银杏叶簌簌散落。苏小满忽然想起三天前视频通话里,母亲系着那条褪成灰蓝色的布围裙,正弯腰往泡菜坛里压鹅卵石。冬阳从厨房的气窗斜切进来,她鬓角新生的白发像落在黑缎子上的雪粒子,随着动作忽明忽暗。

自动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四月晚风卷着玉兰花的腥甜扑上面颊。她踉跄着扶住路边生锈的共享单车,指节撞在车筐边缘泛起青白。手机地图显示最近的高铁站在十二公里外,霓虹灯牌在视网膜上晕成破碎的色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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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暮色归途(下)

高铁穿过最后一片霓虹丛林时,苏小满摸到背包侧袋里硬挺的织物。那是网购的远红外护腰坐垫,浅驼色羊毛呢表面印着细小的银杏叶纹路。三个月前母亲视频时总扶着腰说老毛病,说阴雨天骨头缝里像有蚂蚁在爬,她却拖到清明促销才下单。

车窗倒影里,二十八岁的女人正在给组长发请假消息。指甲油剥落的拇指悬在发送键上颤抖——上周项目汇报会她刚说过“父母在邻省随时能照应“。对面座位小孩踢翻的奶茶在地面蜿蜒成河,乘务员推着清洁车碾过时,褐色水渍里浮起几粒珍珠,像沉在河底的星星。

青石板路在暮色中泛着雨水浸润的幽光。行李箱轱辘卡进缝隙的瞬间,她听见熟悉的“吱呀“声。斑驳的朱漆院门裂开三指宽的缝,老槐树在晚风里抖落几片枯叶,正巧跌进檐下那个积满烟蒂的搪瓷缸。红星牌珐琅釉剥落处露出铁皮,是她六岁时用石头砸出的月牙疤。

父亲佝偻着背陷在竹椅里,脚边歪倒的半瓶二锅头泛着浑浊的光。烟灰缸里竖着五根白沙烟蒂,排列得像未燃尽的香烛。他开裂的拇指正机械地搓着第六支烟卷,烟丝雪花般落在磨白的工装裤上。

“其实...“父亲突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铰链,“你妈三个月前就不太吃得下饭了。“

急诊楼走廊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在磨石子地上投下青灰的影。苏小满透过观察窗望见母亲蜷在蓝白条纹被单里,右手还攥着半截竹制毛线针。浅灰色毛线球滚落在枕畔,输液架投下的阴影将它切成两半,像团未及消散的雾。

第二章饼干盒里的时光(上)

ICU的消毒水味里混着淡淡桂花香。苏小满注意到母亲枕边放着半块雕成兔子形状的香樟木,边缘磨得发亮——这是她小学劳技课做的失败品,当年赌气要扔,却被母亲收在针线筐里二十年。

护士换药时碰响了床头柜的铁皮饼干盒,盒盖上印着褪色的圣诞树,那是2006年超市积分换购的赠品。苏小满伸手扶稳的瞬间,几片泛黄的纸笺从缝隙滑落,像被惊动的枯叶蝶。

最上面那张车票显示2009年11月17日,K字头的列车从县城开往省城。票面皱褶处洇着油渍,背面用圆珠笔写着“冬瓜排骨汤/保温桶漏了,在火车站借针线缝补“。记忆突然裂开缝隙,漏出那个飘雪的黄昏。

第二章饼干盒里的时光(下)

那年隆冬的女生宿舍楼下,苏小满隔着铁栅栏看见母亲时,对方正把碎花棉袄裹紧成一只臃肿的茧。绛红围巾在风里翻飞,露出内层起球的米色衬里。保温桶裹着旧毛衣,像抱着初生婴儿般搂在怀里。

“不是说别来了吗?“她跺着雪地靴,哈出的白气遮住发红的耳尖。隔壁寝室女生提着奶茶经过,羽绒服下摆扫过母亲沾着泥点的裤腿。

母亲却笑着解开三层塑料袋:“虫草鸡汤,你熬夜画设计图...“话音未落,小满已经瞥见保安亭里探头张望的大叔。她夺过保温桶转身就跑,陶瓷内胆在楼梯间叮当作响,滚烫的汤汁溅在手背。

此刻病床前,苏小满颤抖着抚过车票背面小字。凌晨两点的返程票,候车室长椅上的露宿者,母亲用毛线给破洞座椅勾的防尘罩——这些细节像细针般戳破记忆的脓包。

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照着饼干盒里234张车票堆叠成的年轮。每道折痕都藏着趟过八小时夜车的星光,每滴油渍都凝着保温桶颠簸时溢出的牵挂。

###第三章绿皮车上的月亮(上)

输液管里的药液滴到第173下时,窗外飘来烤红薯的焦香。苏小满突然想起那列K字头绿皮车的餐车总在深夜现烤红薯,甜腻的香气会钻进硬座车厢褪色的墨绿椅套。

2009年的月光透过泛黄的车窗,此刻正照在母亲膝盖的毛线篮里。竹针挑起浅灰绒线,织就的元宝针在颠簸中起伏成浪。后座婴儿的啼哭里,她摸出保温桶检查封口——用橡皮筋扎了三层的保鲜膜,又裹上出嫁时的红绸肚兜。

车厢连接处抽烟的男人挤过来时,母亲下意识护住汤罐。油渍在的确良衬衫前襟晕开,像朵逐渐绽放的褐梅。她望着窗外飞驰的杨树林,盘算着这次要怎么说才能让女儿收下新织的护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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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绿皮车上的月亮(下)

清晨六点的省城火车站,霜花在月台顶棚结成冰棱。母亲跺着冻僵的双脚,看保温桶呼出的白气消融在晨雾里。洗手间镜子映出她凌乱的发丝,发梢还沾着泡面调料包的气味。

当那个穿露腰卫衣的身影出现在宿舍楼前,母亲慌忙拍打衣摆的褶皱。她没看见女儿瞬间皱起的眉头,只顾着展示毛衣内层缝的暖宝宝口袋:“你总说画室暖气不足...“

“同学会笑话的!“苏小满突然尖叫。剪刀寒光闪过,新织的护膝裂成两团乱麻。毛线头垂落在雪地里,像被斩断的脐带。

此刻ICU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蜂鸣,苏小满的指尖触到母亲手背的留置针。那些年被她剪碎的毛衣,原来都变成了病床边的浅灰毛线球——母亲拆掉自己的青春,织就了女儿远行的铠甲。

夜风掀起窗帘一角,月光流淌在234张车票上。最底下压着张泛黄诊断书,日期停在小满毕业典礼那天——类风湿关节炎三期,建议避免长途劳顿。

###第四章雨打梧桐(上)

暴雨在凌晨三点叩击窗棂时,母亲忽然清醒得像棵逢春的老树。她让苏小满扶自己坐起,枯枝般的手指划过床头柜上那个铁皮饼干盒,沾着夜露的槐树叶正贴在玻璃窗上,叶脉在闪电中纤毫毕现。

“还记得你六岁那年走丢吗?“母亲的呼吸带着药水味的热气,“其实我在百货公司后巷找到你时,你正给流浪猫喂鸡蛋糕。“她忽然笑起来,眼尾皱纹里蓄着月光,“那天下着太阳雨,老槐树新抽的芽尖亮得像翡翠。“

监护仪的电极片随着笑声轻微起伏。苏小满感觉到母亲的手在被子下摸索,直到冰凉的金属触感贴上掌心——是把磨得发亮的黄铜钥匙,齿痕间嵌着经年的棉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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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雨打梧桐(下)

钥匙打开老宅五斗柜最下层时,霉味混着樟脑丸的气息扑面而来。泛黄的诊断书底下压着本硬壳笔记本,封皮是九十年代流行的山水画。父亲蹲在门槛外卷烟,烟丝碎屑被雨水打湿在青砖缝里。

“2011年5月12日:医生说骨头缝里的冰碴子会越来越多,但囡囡还有三个月高考。把金镯子卖了,够买半年硬座票。“字迹在雨声中洇开,“每次下车时膝盖像扎着玻璃渣,可看见宿舍楼灯光亮着,就知道她在等我。“

暴雨冲刷着老槐树结痂的疤痕,那里刻着小满六岁时的身高线。母亲最后一次测量的刻痕停在2010年冬天,一道未完成的竖线隐没在树皮褶皱里,像省略号悬在雨幕中。

当第一缕晨光剖开云层时,母亲的手突然攥紧床单。褪色的火车票从指间散落,像候鸟迁徙时掉落的羽毛。“囡囡的腰...“她瞳孔里晃动着女儿熬夜改方案的黑眼圈,“还疼吗?“

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惊飞了窗台的麻雀。小满扑过去时,母亲用毛线针在她掌心画了道弧线——是小时候每次打针前,母亲总会画的笑脸符。冰凉的金属尖端停在最后一笔,窗外老槐树轰然折落半截枯枝。

###第五章站台钟声(上)

殡仪馆走廊的穿堂风卷着纸灰打旋,苏小满在签字簿上看见母亲名字被打成宋体三号字。骨灰盒交接窗口的师傅戴着劳保手套,金属托盘与大理石材碰撞出冰凉的脆响。父亲突然伸手摸了摸盒盖上雕的松枝,指腹抹开经年累月的香火油渍——原来他记得母亲最讨厌松柏气味。

回老宅的出租车后排,怀里的木盒持续散发着余温。小满把头抵在车窗,看见母亲常去的菜市场门口,穿绛红棉袄的婆婆正在收晾晒的柿饼。竹筛边缘垂落的纱布在风里飘荡,像谁未说完的叮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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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站台钟声(下)

整理衣柜时,那件未织完的浅灰毛衣从顶层跌落。袖口处别着便签纸:“用的XJ长绒棉,扎脖子的话可以当椅垫“。毛线针脚间缠着几根银白发丝,在晨光里微微发亮。

火车站安检仪吞吐着无数离别,苏小满把饼干盒收进双肩包夹层。身后突然传来怯生生的询问:“姐姐,去虹桥机场是这个站台吗?“打工少女的蛇皮袋裂开缝隙,露出和老宅同款的蓝布围裙。

当K字头列车撞碎晨雾时,小满接过对方沉重的行李。少女手腕上的电子表突然响起闹铃,液晶屏显示“给妈打电话“的提醒事项。汽笛声中,三十岁女人与十八岁少女的影子在车窗上交叠,站台钟声正指向母亲当年最后一班返程车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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