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凤求凰
暮春时节的黄昏，卓府后花园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暮色中。海棠花开得正艳，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在青石小径上铺就一层柔软的花毯。文君独坐凉亭，一袭素色罗裙，乌黑的长发随意挽起，几缕青丝垂落肩头，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一曲《清商》在暮色中流淌。琴声清越，却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这是她最爱的曲子，每每弹起，总能让她暂时忘却深闺中的烦闷。
忽然，一阵清越的箫声从墙外传来，与她的琴声相和。那箫声时而如清泉叮咚，时而似松涛阵阵，竟将她琴声中的愁绪化作了绵绵情意。
卓文君心头一跳，指尖微微一顿。
“小姐，这箫声......“身旁的侍女言儿欲言又止。
卓文君抬手示意她噤声，凝神细听。箫声渐渐靠近，最后停在了墙外。她听见一个清朗的男声吟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这声音如清泉击石，字字入耳。卓文君只觉得心跳如鼓，脸颊微微发烫。她自幼饱读诗书，自然听得出这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这位才子的大名，她早有耳闻。
“小姐，要不要......“言儿凑近低语。
卓文君摇摇头，指尖重新落在琴弦上。这一次，她弹的是《凤求凰》的曲调。琴声婉转，与墙外的箫声相和，仿佛两只凤凰在空中翩翩起舞。
夜色渐深，明月高悬。卓文君终于鼓起勇气，让侍女言儿去请那位吹箫的公子入府一叙。
当司马相如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只觉得眼前一亮。他身着青衫，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风流气度。
“在下司马相如，冒昧打扰小姐清静。”他拱手行礼，目光灼灼。
卓文君起身还礼：“司马公子大名，文君早有耳闻。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相识已久。那一夜，他们谈诗论赋，抚琴吹箫，直到东方既白。
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身上。司马相如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卓文君的脸庞，而她也在这温柔的目光中渐渐沉醉。这一刻，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和那缠绵悱恻的琴箫和鸣。
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相遇，仿佛是天意的安排。
那一夜的琴箫和鸣，不仅让两人的心灵产生了共鸣，更在彼此的心中种下了情愫的种子。自那以后，司马相如便常常造访卓府，与卓文君谈诗论赋，抚琴吹箫。两人的感情在诗词歌赋中逐渐升温，彼此的心意也愈发清晰。
卓文君自幼聪慧，饱读诗书，对司马相如的才华早已倾慕不已。而司马相如也对卓文君的才情与美貌深深着迷。他们常常在卓府的后花园中漫步，海棠花下，青石小径上，留下了他们无数的足迹与笑语。每当夜幕降临，月光洒在两人身上，他们的琴声与箫声便再次交织在一起，仿佛在诉说着彼此的心事。
然而，门第之别向来为高门大户所看重，卓文君的父亲卓王孙对这段感情也并不看好。他认为司马相如虽然才华横溢，但家境贫寒，又岂能给卓文君带来富贵安稳的生活。卓王孙希望女儿能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而不是一个漂泊不定的文人。因此，他多次暗示卓文君，希望她能断绝与司马相如的来往。
卓文君心中明白父亲的顾虑，但她对司马相如的感情已无法割舍。她心底深知，司马相如虽然现在贫寒，但他的才华与志向终将使他出人头地。她不愿因为世俗的眼光而放弃自己的幸福。
于是，她决定与司马相如私定终身。
在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卓文君与司马相如在卓府的后花园中秘密相会。卓文君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了司马相如，并表示愿意与他共度一生。
司马相如听后，心中激动不已，他紧紧握住卓文君的手，郑重地许下了誓言：“文君，我司马相如今生今世，定不负你。无论前路如何艰难，我都会与你携手同行。”
卓文君眼中含泪，轻轻点头。她知道，自己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但她并不后悔。她相信，只要两人心心相印，便能克服一切困难。
然而，既然是秘密又怎能长久不为外人所知。
卓王孙很快发现了女儿的异常，并得知了她与司马相如的私情。他勃然大怒，严厉斥责了卓文君，并严令禁止她再与司马相如见面。卓文君心中痛苦，但她并未屈服。
她深知，自己已无法回头，唯有与司马相如一同面对未来的风雨。
在一个寂静的夜晚，卓文君悄悄收拾了行装，留下一封书信给父亲，便与司马相如一同离开了卓府。他们决定远走他乡，去寻找属于他们的幸福。
二：琴瑟合
临邛的街头，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酒肆悄然开在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酒肆虽小，却透着几分雅致。门口挂着一块简陋的木牌，上面“文君酒肆”四个字清秀飘逸，显然是卓文君亲手所书。
开张的第一天，司马相如站在门口，微笑着迎接每一位客人。他身着朴素的青衫，眉宇间依旧透着儒雅与风流。卓文君则坐在柜台后，手中拨动着算盘，记录着每一笔收入。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眼神中多了一份从容与坚定。
酒肆的生意起初并不算好，毕竟两人都没有经营酒肆的经验。
司马相如虽才华横溢，但在经商方面却显得有些笨拙；卓文君虽聪慧，却也从未接触过这些琐碎的账目与经营。然而，他们并未因此气馁，反而更加努力地经营着这个小酒肆。
尽管生活清贫，卓文君与司马相如并未放弃对艺术的追求。每当酒肆打烊后，两人便会坐在后院的小亭子里，抚琴吹箫，吟诗作赋。卓文君的琴声依旧清越动人，司马相如的箫声也依旧悠扬婉转。琴箫和鸣，仿佛在诉说着彼此的心事，也仿佛在抚慰着彼此的心灵。
有一次，卓文君弹起了那首《凤求凰》，司马相如用箫声相和。
琴声与箫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两只凤凰在空中翩翩起舞。卓文君的眼角微微湿润，轻声说道：“相如，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夜晚吗？”
司马相如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当然记得。那一夜的琴箫和鸣，仿佛就在昨日。文君，虽然我们现在的生活清贫，但我相信，只要我们心心相印，终有一天会过上更好的日子。”
卓文君点点头，眼中满是柔情：“相如，我不在乎富贵荣华，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哪怕粗茶淡饭，我也甘之如饴。”
然而，生活的艰辛并未因为两人的爱情而减少。酒肆的生意时好时坏，有时一天下来，收入寥寥无几。卓文君不得不精打细算，每一文钱都要仔细盘算。她开始学会了如何与客人讨价还价，如何用最少的钱买到最好的食材。她的手指不再只是拨动琴弦，也开始在灶台前忙碌，煮饭烧菜，样样亲力亲为。
柴米油盐的坚守，司马相如也看在眼中，心中既感动又愧疚。他知道，卓文君本可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因为自己而选择了这样的日子。他暗暗发誓，一定要笔耕不辍让卓文君过上更好的生活。
于是，司马相如开始更加勤奋地写作。他常常在夜深人静时，点着一盏油灯，伏案疾书。他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赋，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子虚赋》。
这篇赋文辞华丽，气势磅礴，很快便在文人墨客中传开了。司马相如的名声也因此逐渐传扬开来。
命运与生活的交响，终于给了司马相如一线机遇。
有一天，一位来自京城的富商路过临邛，偶然间听到了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他被这篇赋深深打动，便特意来到文君酒肆，想要见一见这位才华横溢的才子。当他见到司马相如时，不禁为他的风采所折服。富商当即表示，愿意资助司马相如前往京城，谋求更好的发展。
司马相如心中激动不已，但他并没有立即答应。他回到后院，将这件事告诉了卓文君。
卓文君听后，沉默了片刻，随后莞尔微笑着说道：“相如，这是你的机会，你应该去。”
司马相如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愧疚：“可是，文君，我若去了京城，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如何放心？”
卓文君轻轻摇头，眼中满是坚定：“相如，你放心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我们的酒肆会一直开着，等你回来。”
司马相如心中感动，他知道，卓文君是在为他着想。他紧紧握住她的手，郑重地说道：“文君，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回来，带你过上好日子。”
次日清晨，司马相如便与那位富商一同启程前往京城。
临行前，卓文君为他准备了一壶两人昔日一起酿的文君酒，两人在酒肆门口对饮。卓文君轻声说道：“相如，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你要保重身体。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忘记，我在这里等你。”
司马相如点点头，眼中满是柔情：“文君，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回来。我们的琴箫和鸣，还未结束。”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司马相如转身离去，卓文君站在酒肆门口，目送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街角。她的眼中含着泪光，但嘴角却带着微笑。
她知道，司马相如的才华终将得到世人的认可，而她所期待的是他们的爱情，终将迎来更好的未来。
司马相如离开后，卓文君独自一人经营着酒肆。她依旧每天忙碌着，煮饭烧菜，招呼客人。虽然生活依旧清贫，但她的心中却充满了希望。她相信，司马相如一定会实现他的诺言，带她过上好日子。
每当夜幕降临，卓文君便会坐在后院的小亭子里，轻轻拨动琴弦。琴声清越，仿佛在诉说着她对司马相如的思念。她知道，远在京城的司马相如，一定也在思念着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卓文君的酒肆生意渐渐有了起色。她的勤劳与智慧，赢得了许多客人的赞誉。
而司马相如的名声也在京城逐渐传开，他的才华终于得到了皇帝的赏识。
三：与君绝
风月场洗去你的尘埃，纸醉金迷最让人沉沦。
金銮殿的琉璃瓦映着鎏金日光，司马相如的衣袍上沾染的不再是酒肆的烟火气，而是宫廷御赐的龙涎香。御前宴饮的琼浆玉液，将他指尖的墨香浸润成了权势的馥郁。长安城的春风里，他新得的鎏金车驾碾过朱雀大街，帘幕间垂落的珊瑚珠串，在百姓艳羡的目光中折射出令人眩晕的碎光。
昔日临邛酒肆的竹帘青灯，早被遗忘在宫灯摇曳的暗影里。他接过权贵们递来的白玉酒樽时，总会无意识地摩挲指节——那里曾缠绕过文君为他补衣的素线，而今却被金丝绶带勒出了道道红痕。
卓文君仍守着临邛的“文君酒肆“。春日的海棠依旧，只是独坐凉亭时，再无人以箫声相和。她望着檐角滴落的夜雨，忽然惊觉酒坛上积了薄灰——相如已三月未归。
案头那卷《子虚赋》的锦帛边缘起了毛边，就像她反复摩挲等待时，渐渐磨破的袖口。
“夫人，京中来的客商说...“侍女小翠欲言又止，手中的青瓷茶盏映出她苍白的脸色。卓文君轻抚琴弦，泠泠七弦突然崩断，在暮色中迸出刺耳鸣响。殷红血珠从指尖渗出，她却恍若未觉，只怔怔望着北方天际的流云。
卓文君初次踏上长安城的青石官道时，满城正飘着细雪，她身上也染满了风尘。
司马相如的新宅门前，两只鎏金狻猊兽口中衔着的夜明珠，将她的素色斗篷映得如同寒霜。
推开雕花朱门，她看见满室珠光里，那个曾与她共饮粗茶的人，正执笔为某位贵女描画远山眉。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她的声音比檐角的冰棱更清冷。
司马相如手中螺子黛“啪“地折断，在贵女的惊叫声中，黛粉如烟尘般在满室锦绣间弥散。
回到临邛那夜，月色惨白如缟素。
卓文君撕碎了所有珍藏的诗稿，雪片般的纸屑在庭前盘旋，恰似那年海棠纷落的光景。她将断弦琴浸入酒坛，任琥珀色的液体漫过焦尾琴身，忽而仰天大笑，笑出了满襟清泪。
提笔时，砚中朱砂混着泪水晕开，在素绢上绽出点点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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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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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锋扫过“决绝“二字时，窗外惊雷乍起，电光将她的剪影烙在粉墙上，恍若一柄出鞘的寒剑。墨迹未干的诗稿被疾风卷起，飘落在庭中积雨里，字句却如刀刻斧凿般清晰——那是用碎裂的琴心，淬炼出的傲骨。
暮春的渭水泛着粼粼波光，卓文君将《白头吟》轻轻放在案几上。墨迹未干的丝帛被风吹得微微颤动，如同她此刻颤抖的心。
临邛外的长亭里，她最后一次抚摸司马相如当年赠她的玉簪，忽而扬手掷入滔滔江水。
“小姐，真要如此决绝？“老仆抱着包袱站在车辕旁，浑浊的眼里泛着泪光。
卓文君望着南归的雁阵，素白的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蜀道的杜鹃该开了。“
她摘下腕上司马相如求亲时送的翡翠镯，轻轻搁在石桌上。玉镯碰触青石的脆响，像是“文君酒肆”中被摔碎的那只瓷盏。
马车向南驶去，她恍惚间想起了那日她离开长安，马车驶过灞桥，她掀开车帘最后望了一眼长安城。巍峨未央宫的飞檐刺破云霞，让她想起那个总爱在衣袖里藏诗稿的少年。那时他的眼睛比未央宫檐角的铜铃还要清亮，说要为她写尽世间最美的词赋。
四：空追忆
竹篱笆围起的三间茅屋，檐角挂着串串晒干的木樨花。卓文君褪去绫罗，换上葛麻襦裙，在溪边浣纱时总带着把焦尾琴。每当暮色四合，便有清越的琴声穿透竹林。附近的孩童常趴在篱笆外偷听，看那个鬓角微霜的妇人指尖流淌出《凤求凰》的曲调。
“先生，这曲子听着叫人落泪。“十岁的学徒阿蛮捧着竹简，看卓文君在《白头吟》旁添上新注。窗外的木樨纷纷扬扬，落在她未束的银发上。
卓文君笔尖微顿，墨汁在竹简上洇开一朵残梅：“这是《诀别书》，要记着用飞白体写'朱弦断，明镜缺'这六字。“
她咳嗽着推开窗，正见南飞的孤雁掠过浣花溪，翅尖染着夕阳的血色。
此时长安城内他也在看着黄昏，司马相如抚摸着新制的云锦官袍，金线刺绣的仙鹤纹路硌得指尖生疼。案头堆着各地献上的诗赋，却再没有能让他提笔批注的冲动。昨夜宴饮时，年轻乐师弹奏的《凤求凰》突然刺破喧嚣，他失手打翻琉璃盏，猩红的葡萄酒在青玉砖上蜿蜒如血。
“大人，蜀地送来的陈酿临邛酒。“侍从呈上粗陶酒坛，坛口封泥还沾着成都的芙蓉花瓣。
司马相如猛地站起，官袍广袖带翻了砚台。他颤抖着拍开泥封，熟悉的酒香扑面而来——正是曾经他们酒肆里十文钱一斗的文君酒。
浓郁的酒液中浮沉着几星桂花，他突然想起某个秋夜，卓文君鬓间簪着金桂，在酒幡下为他拭去额角汗珠的模样。
“取纸笔来！“他踉跄着扑向书案，狼毫蘸饱浓墨却悬在半空。
笔尖墨汁滴落雪白缣帛，晕染成芙蓉花的形状。那些曾如泉涌的文思，早已在朝堂纷争中干涸成龟裂的河床。
成都西郊，浣花溪畔，十年后的上巳节。
卓文君在琴馆栽的垂丝海棠开得正艳。她握着阿蛮的手教她抚《长门怨》，忽然听见门外喧哗。透过雕花窗棂，见一袭褪色青衫的老者正在庭中仰头看匾额上“凤求凰“三个字。
“文君......“嘶哑的呼唤被春风揉碎。
卓文君的手稳稳按在琴弦上，泛音如裂帛：“阿蛮，去把东厢的《子虚赋》取来。
“少女应声而去时，她将珍藏多年的玉箫轻轻放入锦盒。当年司马相如翻墙入院时，这支箫曾别在他腰间，系着朱红的流苏。
木门吱呀关闭的刹那，司马相如看见窗内银发如雪的背影。她正在教小童们念《白头吟》，沙哑的声音混着清越童声：“......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最后那个“离“字散在春风里时，满树海棠突然纷纷扬扬。司马相如望着落在掌心的花瓣，想起了初见她的那年暮春，卓家后墙外那场改变他们命运的落花。
元狩五年·长安
司马相如的棺椁出殡那日，有人看见个戴帷帽的老妇在送葬队伍后遥遥相随。当纸钱飘过她身前时，她取下焦尾琴轻拨三弦。有人听出那是《凤求凰》的变调，尾音处添了段呜咽般的颤音。
同日，成都琴馆的学徒发现先生彻夜未归。清晨推开后门时，见焦尾琴摆在浣花溪畔的青石上。弦间夹着片来自长安的海棠花瓣。溪水潺潺流过琴身，仿佛多年前某个春夜，那双如玉的手抚过的最后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