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宁远省西河市。
倪家的买卖做得很大。
倪明道的家境很殷实，沿京沈铁路中段有九个城市都有他家商行，因此人们管他的产业叫“九局子。”
仅在西河市就有永生书局、印刷厂、照像馆和生产“母油牌”酱油的酱腌厂等。
倪家在西河的生意，是九局子中最大的。
西河市东市场附近，约有半条街都姓倪。几十幢临街二层小洋灰楼（水泥罩面）一溜排开。
在宜州、金城、葫芦岛等地也有分号，也有产业。
倪家的产业是倪明道用智慧、用勤劳，用节俭，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攒出来的。
前年，由于业务扩大，倪老爷子派妻妹夫春生去宜州驻店，业务开展得红红火火。
特别是解放后传出要公私合营，独守宜州业务的春生更是忙碌无睱，可不知为什么，他竟一年多没回家。
这次听说媳妇怀孕待产，他回来了，他知道，这孩子肯定不是他的。
两口子为此干了一架。
百问之下，媳妇豆花承认了是倪老爷子的种。和他听到你风言风语吻合。
……
霆霆出生第八天的晚上。
人们发现西河边的一棵歪脖树上吊死个女人，是霆霆的亲妈。
被发现时人就已经断气了。
春生一直没有再回来，宜州那边来信说他也没去那里，所以那边商务乱成一团，后来听说银账差了十几万。
怀疑是春生卷走了。
……
倪家给霆姐亲妈埋在了西河北岸一簇红柳旁。
以后霆霆长大了，父亲曾带她说去给她老姨上坟烧纸，多次来过这里。
再后来父亲岁数大了，清明时都是比她大十五岁的二哥领她来。
倪桂霆出生后，一直是她大姨当亲妈养着。她说话算话，为维护丈夫和家庭，她日夜操劳。
霆霆出生时父亲倪明道五十一周岁。
她有两个哥。
大哥倪桂飚，大她二十二岁。
二哥倪桂飏，大她十五岁。
男孩都带风，女孩带雨。
倪老爷子讲，两个儿子出生时都刮风。
女儿出生时连打雷带下雨。
她大哥家的大侄子倪辰宁只大她一岁。
“你小时候妈没奶，你大嫂子刚生下小宁，所以你是吃你大嫂奶长大的。”
懂事后，妈告诉霆霆。
至于为什么没奶她不说。
不是亲妈，都过了更年期，还有什么奶！
是东院大嫂子喂她奶长大的，因此她和大嫂子很亲。
有句老话叫老嫂比母嘛。
大她一岁的大侄子小宁经常和她抢奶吃。
倪老爷子将营养品不断地供大儿媳妇吃，以旺奶。
……
桂霆自小的印象就是父亲宠着自己。
父亲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经常把她驮在肩头，去这去那的玩儿。
看地方戏。
逛庙会。
买好吃的。
倪老爷子家规很严，他吃饭时只有小女儿能上他的小炕桌，他总让媳妇给霆霆开小灶。
老爷子盘腿大坐，每每烫一壶小烧酒，招呼小女儿坐腿上，用筷子沾点酒让她尝，辣得她直躲。
霆霆大点后，炕桌对面坐着。爷俩一起吃饭。
有时也一起喝酒。
母亲等人在另一桌吃。
大她十五岁的二哥，因此很嫉妒她，却敢怒不敢言，背后经常恶作剧拿她出气，只要被父亲发现和她告二哥刁状。
这样，二哥就免不了经常被父亲揍一顿。
……
倪桂霆出生时的一九五三年，华夏国正方兴正艾地进行叁返伍返，搞公私合营。
倪老爷子的产业必在其中。
倪老爷子说：
“我不合营！”
却拗不过，也给合营了。
但当时给他家的股份钱，也足够他家象样的生活了。
解放初定成份，由于多年在外经商，和老家农村早就断联系了，按土改政策，成份就只好在城市定。
倪老爷子由于是个体工商户，被定为“小资产”。
小资产就小资产。
倪家也确实有点小资产。
当时大哥已独立，资产都是父亲的，他没什么财产，却被定了个“市贫”。
市贫！还有这成份！
从打记事开始，霆霆就什么都知道，她懂事早，什么事物一看就会。
但心里明白，就是不会说话。
大家都以为她不会说话是有病，外人还以为她是小哑巴。
三四岁时，父母多次领她去看医生。
大夫用个小铃铛在她背后敲，先轻后重，看她表情，问她：
“听到声音了吗？敲了几下？”
她听得清清楚楚，但就是表情无动于衷，也不说话。
可是大人小孩对她说的话她都明白，智商也高于普通小孩。
小霆霆到了七周岁时，附近一起般对般玩的孩子们都上一年级了。
可倪桂霆由于“不会说话”，没有上学的份儿。
一天晚上，霆霆与放学后的邻家孩子王小飞又在房前一起玩儿。
小飞说：
“霆姐，上学可好了！还学写字！”
小飞又说：
“第一课：红旗，五星红旗。我们爱你，向你敬礼！”
小飞从书包拿出语文书第一册，指着字念，上面还有花花绿绿的插图。
“霆姐，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话啊？咱们一起去上学。”
“小飞，其实我会说话，我只是不想说！”
给小飞吓够呛，他还是第一次听霆霆说话。
小飞说：
“哎呀妈呀，霆姐会说话了！”
小飞飞快地跑回家，边跑边喊：
“霆霆姐会说话了！”
霆霆也飞快地跑回家，一进门：
“爸，妈，我要上学！”
正在做饭的霆霆妈和正在看报纸的
霆霆爸都楞住了。
又马上惊呼：
“女儿会说话了！”
“女儿会说话了！”
父亲急着问：
“霆霆，你说啥？再说一遍！”
霆霆一字一顿，大声说：
“我、要、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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