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赶集后
爷俩到家后，孙菊已经收起鏊子，正用绞干的湿包袱盖着笸箩里的煎饼。大笸箩里的煎饼堆得冒尖，每张都薄如纸片。
地上的草灰堆成了小山，不时地冒着青烟。
“草灰里焖了地瓜？”周长祥瞥了一眼草灰堆问。
“嗯，刚培了一小会儿，有十来个。刚烙完煎饼，还没来得及做饭呢。”看见周长祥爷俩进门，孙菊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扯着套袖，有些歉意地说道。
“我们在集上已经吃得饱饱的了。”周长祥笑着说。
“娘，娘。”周洋拽着孙菊的胳膊，连叫两声，打断了周长祥和孙菊的谈话，仰着脸，炫耀地说：“在集上我写对联了。好多人都夸我呢——”
“是吗？”孙菊低头揽过周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说：“洋洋就是厉害。”
“嗯，一个老爷爷跟我说了好多话，还要叫我教他写毛笔字。”周洋两手端着周长祥递过来的一小碗水，歪头看向孙菊说。
“哦——，那你得好好练字，要是写得不好就不能教那个老爷爷了。”孙菊适时地说道。
“嗯。我爸的字那才叫好呢，周围的人都看呆了。以后我可得好好练练字。”周洋并未看向孙菊，仰头喝尽碗里的水，仿若自言自语般说道。
“去玩吧。以后好好练，肯定能比你爸写得还好。”孙菊轻拍了一下周洋的后背，又鼓励了一句。周洋没有回应，径直走进了锅屋。
孙菊看了一眼周长祥，微微抿了抿嘴：“你数落他了？”
“没有。”周长祥一边清扫着地上的麦草，一边笑着说：“一开始他写得很兴致，旁人都夸他，尤其那个须发半白的老头，更是喜欢他。等我写大门对联的时候，众人都夸我写得好，他也意识到自己有很大差距，情绪就低落下来了。”
“这是好事啊。”孙菊若有所悟地说，“这趟集没白赶。”
“嗯，我也这么认为的。”周长祥直了直腰，看向孙菊说，“洋洋要强。”
“还不是随了你？你们爷仨一个德性。”孙菊瞥了一眼周长祥，嗔怪道。
“把大笸箩抬到堂屋去，这里我来收拾。”周长祥看着正在整理头发的孙菊说，“油纸包里有些羊杂和几块锅饼，你热一热，和大海一起吃吧。”
“洋洋——。”周长祥走到锅屋窗前，大声吆喝，“你拿两串糖葫芦和两个小老虎给育林和育红，叫大海来家吃饭。”
“哦，好。”周洋应声的工夫，就拿了东西跳着箭步跑出院子。
“卖了不少钱啊——。”孙菊从堂屋出来，小声对周长祥说。
“嗯，还行。还没算买这些东西花的钱呢。你看那个布料怎么样？抓紧裁剪一下，做出来，过年就能穿上了。”周长祥努了努嘴。
“还给我买啥呀，多花这些冤枉钱，买点儿哄哄孩子就行了。”孙菊一边捻着布料一边说。
看到孙菊脸上泛起红晕，周长祥缓缓地说：“自从你跟着我，就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那几年，他奶奶重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向大队借了不少钱，现在好歹没有外债了。”
“这日子不是挺好的吗？一家人饿不着、冻不着，健健康康的。别想太多了。”孙菊知道丈夫心思细腻，连忙安慰道。
门口榆树梢上的喜鹊窝没有了叶子的遮挡，硕大显眼。两只喜鹊一高一低，停在窝边的枝杈上，时不时地翘下尾巴，叫上两声，清脆悠远。
“洋洋来了。找大海吃饭吗？”刘凤拿着水瓢，从堂屋里出来，“怎么还拿糖葫芦和小老虎？”
“吃了。这些是给育林和育红的。大娘，这是我靠写对联挣来的。”周洋一本正经地说道，生怕刘凤不相信。
看着周洋那认真的模样，刘凤轻抚着他的后脑勺说：“洋洋长大了，都能挣钱了。大娘家的过年对子就由洋洋来写吧，行吗？”
“嗯。”周洋应了一声，跟着刘凤走进了锅屋。
“育林，育红，洋洋给你俩带了糖葫芦和小老虎。”刘凤嚷着，推开里间门。
“好甜啊，山楂真大。”王育林乐呵呵地接过糖葫芦，边用舌尖舔着，边享受地说。
瞧见王育林拿泥塑老虎时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刘凤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说：“别撕毁了，好看着些，就知道吃。”
“嘿嘿。”王育林大口含着糖葫芦串顶端的山楂，笑嘻嘻地用两手接过小老虎，把玩了一会儿后，将其放在了窗台上。
“谢谢洋洋。”王育红用白嫩的小手接过糖葫芦和小老虎，忽闪着水灵灵的眼睛转向刘凤说：“小老虎真好看。”
“这是洋洋卖对联挣来的。”看着两个孩子，刘凤忍不住数落了两句，“你俩多跟洋洋学学。”
王育林朝周海伸了伸舌头，说：“你教我写毛笔字吧，我也挣钱买糖葫芦。”
“你看你这点儿出息。大海和洋洋写字都很好，你跟谁学都行，就怕你死懒不动弹。”听了儿子的话，刘凤咧嘴笑了，用食指推了一下王育林的头，然后走出院子。
“洋洋，我有吗？”周海终究没能抵挡住王育林的挑逗，咽着口水问。
“有，我们四人都有。你的在家里。”周洋看了周海一眼说。
“育林，下午再玩。”说着，周海就连拉带拽地领着周洋出了锅屋。
“大海，你慢点儿，别碰着洋洋。”刘凤见状，急忙说道。
刘凤的话音未落，兄弟俩就跑到胡同里了。
回到家后，周海一阵狼吞虎咽，尽管羊杂汤里的胡椒辣得嘴巴发麻，但吃得十分过瘾。
“娘，下次赶集，我也去。我写对联比洋洋写得还好。”周海有些生气地说。
“行，下次你也去。”孙菊安慰道。
得到母亲的保证，周海放心地走进锅屋里间，和周洋一起写开了毛笔字。
“来，育红，地瓜焖熟了。婶子给你扒一个吃。”孙菊用火叉子在草灰里拨弄着，看到刚进院门的王育红说。
一个又大又细长的地瓜被拨了出来，上面沾满了灰白色的草灰。孙菊捏着地瓜在地上轻轻摔打了几下，又在嘴边吹了吹，然后两手交替着撕掉地瓜上端的皮。
“吃吧，别烫着。”孙菊将冒着热气的焦黄的地瓜递给王育红，“去问问那三个人吃不吃？”说着，又把草灰堆了堆盖住地瓜。
“他们不吃，正在写对子。”王育红小跑着回来，靠在孙菊身上，啃着地瓜说。
“你育林哥也不吃？”孙菊左手摩挲着王育红的头说。
“嗯，他正舔着糖葫芦呢。”王育红举了举手中的小老虎说，“小老虎真好看。”
“嗯，俺闺女喜欢就好。快上锅屋去吧，外面好冷的。”说着，孙菊在王育红的腮上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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