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烙煎饼
王业发拖拖拉拉地办完这两件事,已是农历腊月初四了。天出奇地冷,入冬来的连续三场雪,把道路冻了个结实,走人多的地方,滑溜溜的,脏兮兮的,与路边沟壑里的白雪泾渭分明。
背风的墙角处,三五成群的老头叼着旱烟袋,趁着偶尔露面的太阳,争论着地上“五棍”的局势;四下里摔炮的响声,噼噼啪啪的,夹杂着孩子玩游戏的欢笑声:有年味了。
农历年是百姓最看重的节日。一进腊月门,家家户户都在精心地忙年,生怕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冒犯了神灵,惹了祖宗不高兴。
每年腊月初五,孙菊就开始烙过年煎饼,今年也不例外。
“吃完饭,你把大瓦盆和三个木桶洗刷干净,泡上地瓜干,然后就和孩子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去赶集卖对子。”孙菊端着半碗饭,咬了一口咸菜块。
“嗯。”周长祥应了一声,吃完最后一块煎饼,起身走进锅屋里间。
桌子上,一根蜡烛插在酒瓶口上,火苗突突地跳动着,条桌上很亮。两个孩子正照着一本泛黄的字帖,练习着毛笔字。字帖虽然很破旧,有不少碎点,但都被粘贴修补得十分完整。
周长祥倚靠在条桌旁,拿起周海的作业本翻看了几下,就撂在了炕上,随后走出里间。
井边摆放着三个木桶,其中一个系着长绳。周长祥弯腰移开水井盖板,叉开双腿站在井边,把系着长绳的木桶缓缓放入井中。看到绳子松了,他向上拽紧了一些,接着胳膊一甩,手腕一抖,紧紧攥住绳子,两手迅速交换着,麻利地往上提。当水桶出井口时,冒着热气的水正向外四溢。
“瓦盆我涮干净了,盛上水吧。”孙菊朝周长祥说了一句,便挎着箢子上了堂屋。
经过两三个来回,木桶和瓦盆都盛满了水。周长祥把平时洗碗用的饭盆也清洗干净,与大瓦盆交替使用,洗掉了地瓜干上的干灰。
“差不多了。”看着孙菊又挎来一箢子地瓜干,周长祥望着瓦盆里堆得冒尖的湿瓜干说道。
“嗯。你和俩孩子去睡吧。我把洗好的瓜干泡上。”孙菊把木桶提到灶膛边,催促着周长祥。
经过几趟进进出出的忙碌,锅屋里热气早已散尽。昏暗的灯影里,束着围裙的孙菊,抓着大把地瓜干均匀地放在木桶和瓦盆里浸泡着。
山村的夜,来得早,静得奇。街上空荡荡的,连一个串门的人影都没有。
约摸五更天时,周长祥起床了。院里空气是冷的,咬着耳朵和鼻尖,刺骨得疼。
“我把磨台清洗干净了,先磨着糊子;你去拾掇上锅做早饭。”周长祥推开里间门,将手电放在炕上,对正在摸黑穿衣服的孙菊说。
磨碾,忠贞不渝地陪伴着推磨的人,一代又一代,仿佛推动着历史的车轮缓缓前行。那呕哑嘲哳之声,犹如在吟唱着岁月的沧桑。层层圈圈的轨迹,起点与终点的相互重合,让人难以分辨究竟哪个是开端,哪个又是尽头。
西天之上,那弯蛾眉月皎洁明亮,透过枣树枝丫洒下斑驳的光影,影影绰绰地不耽误干活。
推把棍紧紧贴在周长祥的小腹处,根本不用手扶。腾出的手不停地往磨眼里添着泡透的地瓜碎,不多久,从磨膛里挤出的浆糊子便淌满了磨盘的凹槽。
“月光很亮,不用打手电了。”孙菊拿着舀子,提着倒空的木桶走过来。
“嗯,还行。”周长祥停了脚步,扶着推把棍,喘着粗气说:“用舀子赶赶糊子。”
孙菊没吱声,跟在周长祥的身后拖着舀子,把赖在凹槽里的糊子往出口赶。瞬间,黑黑的瓦盆里盛了大半盆糊子,白白的,泛着沫。
尽管两人替换着推磨,周长祥却已浑身汗涔涔的。
看着眼前身形瘦小的孙菊忙里忙外,周长祥五味杂陈。他抬眼望了望西天那明亮的长庚星,又瞧瞧地上斑驳的树影,感觉自己就如同拉磨的老牛。不禁想起苏轼“春来何处不归鸿,非复羸牛踏旧踪”的诗句。
天放亮的时候,木桶和瓦盆里都盛满了地瓜糊子。
“洋洋,快点儿。到赵家集还远着呢。”周长祥从偏棚推出独轮车,经过锅屋窗户时喊道,“把毛笔和砚台带上。”
“带上了,各种型号的毛笔都带了,墨锭也拿了。”周洋一边装着东西一边大声回应。
“昨晚装的那瓶茶叶水呢,带了吗?”看着周洋斜挎着包从屋里出来,周长祥边捆着车上的条桌和凳子,边问。
“哦,忘了。”周洋拍了下后脑勺,转身进了屋。
让周洋带上的隔夜茶叶水是用来磨墨的,这是他多年来琢磨的小技巧,用这样的墨拉笔十分顺滑,写出来的字也油光发亮。
一切准备妥当后,周长祥又抱了一捆红纸放在车上。
吃过早饭,周长祥推着独轮车朝着赵家村赶去。或许是周长祥走得太急,又或许是周洋的步子小,没过多久,跟在后面的周洋就落下了几十米远。于是他便小跑着往前追,斜挎的帆布包有节奏地拍打着屁股。
收拾完饭桌,头上裹着蓝色毛巾的孙菊习惯性地解下围裙和套袖,在院子里拍打了几下,然后又系上围裙,戴上套袖,麻利地从麦秧垛上扯着麦草。
“今天烙过年煎饼?”刘凤推门走进院子,看见拖着满满一网兜麦草的孙菊问道。
“嗯,再不烙没日子了。”孙菊看着帮忙抬网兜的刘凤说。
“也是,我寻思明天烙。趁着今天他爹没事把地瓜糊子磨了。”刘凤坐在草墩子上,看着孙菊端过一个褐色的小瓷盆,半盆水上面漂着煎饼匙子(半椭圆形的薄木板,各地风俗叫法不同)。
“嗯,推磨是累活儿,老爷们儿得帮着点儿。”孙菊支起鏊子,用油布擦拭着鏊子面说。
“是啊。我还晕磨呢,推不了几圈。年年都是他爹推。”刘凤把草墩子递给孙菊,在麦草上坐了下来。
“你是有依靠啊,要不他大爷,也得受。”孙菊看了刘凤一眼,笑着点燃一小撮麦草,伸进鏊子底下,等火势旺了,又加了一大把麦草,用火叉子拨弄着,让麦草均匀地摊开。
“嘿嘿。他爹在家里捣碓的,制些芝麻盐,借您家的细箩用用。”刘凤抽了一根麦草,拿在手里捻着,讪讪地说。
“在堂屋的面缸上,你过去拿吧。”见鏊子面热了,孙菊拿起蘸油的油布子又擦了一遍。
“下午长祥要去河里淘沙,明天炒花生。你就别让他大爷再去弄沙了。”孙菊用煎饼匙子在糊子盆里团着糊子,嘱咐刘凤。
“嗯,那俺明晚上炒。长祥爷俩呢?”刘凤看着孙菊用煎饼匙子端着团好的糊子蛋倒入烧热的鏊子,随口问道。
“赶集卖对子去了。”孙菊用煎饼匙子麻利地斜推着糊子蛋,一圈一圈地将其细细地摊平在鏊子面上。
“看看你家长祥,能文能武的。他娘的,王杰生天天在大队里穷忙,这不快过年了,也没往家里拿点东西。”听到周长祥赶集卖对子去了,刘凤忿忿地说。
“你那急啥,还不到时候呗。”孙菊用煎饼匙子使劲抹着鏊子面上摊平的糊子,扭头笑着对刘凤说。
鏊子面上的面糊不再冒水汽,渐渐有了黄色,四边微微翘起。孙菊将重心移至脚上,腰往前探,拿起煎饼匙子沿着翘边转了一圈,随后又将其放在脚边的水盆里。接着,她两手捏住翘边较远的地方,麻利地往怀里一揭,一张薄如纸、香酥带甜的煎饼就成了。
“大娘,育林呢?”见没什么家事可做了,周海询问刘凤。
“和育红在家里呢,去耍吧。”刘凤看向周海说。
“去吧,别胡作。”孙菊接着刘凤的话茬嘱咐道。
“嗯。”周海听了,如解了栓绳的小狗,“噌”地一下子窜出了院门。
王育林是王杰生的儿子,王育红的哥哥,比周海和王育红大一岁。王家兄妹虽是同父母所生,但是性格差别很大,王育林老实得有些木讷,整天乐呵呵的,一副众人不欺的样子。王育红长得随她娘,端庄漂亮,不失温柔贤淑,正直嘴快,遇事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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