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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醒来,睁开艰涩的睡眼,蹬腿抻臂伸了个懒腰,程昱文反手从枕头下边摸出手表。

九点四十三。

难怪窗前亮堂堂的,外头已经日上三竿了。奇怪,按说早应该有人叫醒他了。

“昌义?”他清清嗓子高声召唤。

程昌义推门进来,捧着个匣子站在堂屋与卧室的门前:“二公子。”

程昱文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家里来人了吗?”

“旭叔一早就到了,我请他在侧房喝茶呢。”

程昱文系皮带的动作停了一下,抬头深深看他一眼,忍不住闷笑:“你小子,还真可以啊!”

这位“旭叔”可是他父亲身边的得力之人,深得信任,出面做事那都是带着“口谕”的。往日就算是他见了人,也得差不多点,程昌义居然敢把人拦下,一拦还至少一个多钟头……说好听是请喝茶,实际不就是让坐冷板凳等着嘛!

“他没催你?”他好奇问。

“催了,我没应。夜里出那么一档子事,您好不容易才睡着,总得休息好了才是。”

啧啧啧,忠勇可嘉,值得重用啊!

暗叹一声,程昱文又问:“警署的人呢?”

“来过了,旭叔在,我就没让他进来,东西留下,人打发走了。”说着,程昌义打开手里的匣子。

程昱文穿戴好了往堂屋走,路过瞟一眼,匣子里红纸封着六卷银洋,应该是有三百个,诚意满满。

二公子过目之后,程昌义将匣子放在一边,继续说道:“我问过了,党调科那个叫侯凯,年后才从金陵来的,什么底子不太清楚,据他们内部有传言说,是得罪了人来避风头的。”

“得罪了人?”程昱文沉吟一句,恍然,“怪不得他昨晚火急火燎,连话都顾不得听完,原来是立功之心太过急切啊!”

但凡这位侯队长听完了警署那人的话,也不至于一头撞在他这块铁板上。前头的祸事没摆平不说,又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么看来,还真是有点可怜呐。

不过,连吃了两次大亏,他应该能受点教训,不敢冒着风险偷偷揪住红党的去向不放,继续跟自己较劲了吧……

程昱文暂且将这一重搁置脑后,吩咐说:“弄点吃的,饿了。”

程昌义转身开门,跟门外人手里拎进两个食盒,桌上摆饭。至于“旭叔还在外头等着”的事,压根儿不提。

二公子先前笑着说他那句,就表明“赞成”态度了。夜里听二公子那话的意思,明摆着,正月十五挨了家法的事,还憋着气呢。他是二公子的人,当然要跟着二公子的意愿行事。

反正旭叔已经等了一个小时,还会在乎再多等一个小时吗?

程昱文磨磨蹭蹭吃完一顿丰盛的早餐,总算开了尊口:“替我请旭叔进来吧。”

旭叔进来,程昱文慢吞吞起身,象征性地迎了一步:“我这难得犯了一次懒,不巧让你给撞上了,劳你等了这么长时间,实在是不应该。”

看他假惺惺一番作态,旭叔嘴角抽了抽:“不敢不敢,折煞了。”

程家从前清时候起,多年来人丁不算旺,前些年闹革命又折了好些人,以至于到年轻一辈,主脉就剩了两根苗。二公子是老爷中年得子,乃明媒正娶的正室所生,比大公子小了将近十岁,小时候体弱多病,却聪慧机敏惹人喜欢,多年来被夫人和老夫人娇宠着,养得一身桀骜脾气。

老爷以往在外奔波的多,前年开始在家常住,发觉这一点,刚琢磨给他掰掰这性子吧,老夫人和夫人先后病没了,也就不忍下狠心。

二公子从前还只是些精致的淘气,不知什么时候,修得这么性情偏激心思深沉。

想想元宵节当天爷俩吵架大闹的那一场,再想想刚才门外等着的时候,听保镖转述昨夜一应详情,旭叔觉得,他现在这态度,当真是给足自己面子了。

程昱文半点不客气地重新坐下:“旭叔一早过来,是父亲有什么吩咐?”

“二公子在外这段时间,老爷嘴上没说,心里一直惦念着呢。这不听说昨晚有人不长眼,怕你吃了亏,叫我赶紧接你回去嘛。”

“父亲爱子情切,我又怎么敢令他老人家失望?只是……”程昱文揉着鼻子夸张地打个喷嚏,“我这好像是夜里着了风寒,怕他见了忧心,又怕传染了,不如等好了再回去吧。”

旭叔明知道他装模作样,还得陪着装下去,耐心劝说:“老爷见不到你,岂不是更不放心?再说,家里有的是好医生,区区风寒算得什么!”

程昱文沉吟一会儿,勉为其难地点头:“好吧,就是得劳你再等等,我换身衣服就走。”

这一等又是好一阵子,程昱文出房门时,都快正午了。

喊程昌义过来,在旭叔无奈的目光下,悄声吩咐了几句,他才带人上了车。

车子直接从侧门开进了程家的大宅,下了车,程昱文给程昌义使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做事,这才与旭叔穿廊过院往他父亲的书房去。

书房门开,旭叔先进去,程昱文得在外头候着等传唤。

“你是说,昱文先是假作让步,把党调科带队的人骗到跟前打了一顿,然后又自爆身份,逼着对方自断了一条腿?”程启中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

一早起来,杭州警署第三区分局的局长拿着厚礼战战兢兢上门,说局里人协助党调科公务,不慎冒犯了程家二公子着急来赔罪。他还当自家这个不懂事的臭小子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呢!

“是杭州警署的人认出了二公子,告诉党调科的。”旭叔纠正了一个小细节。

程启中点头,微微侧目,透过窗,看向外面的二儿子。这小子倒是心大,一个不高兴就离家出走,惹事被叫回来,也没半点不自在,蹲在树底下,仰头冲着枝上的麻雀吹口哨,像个无所事事的小流氓!

他收回视线,接着问:“那个被追捕的红党呢?”

“二公子的保镖说,那红党偷摸进房间,让二公子按住了,为此他们还挨了二公子好一顿臭骂。人后来让程昌义连夜送走了。”

“送走了……”程启中轻轻敲着桌面,哼笑了一声,“还是心软。”

旭叔笑着接话:“二公子还不到十七岁,小呢。无声无息地按住了红党,连消带打几下子就拿住了党调科的人,也不比您当年差下什么。有点不周密的,您不正好传教传教?”

“他晾了你一上午,你还替他说话?”程启中挑眉。

“好歹没叫我白跑一趟,跟着我回来了不是?”

“你说的对,这当老子的,那就是给儿子擦屁股的命!”程启中叹了口气,“行了,去叫那小子滚进来!”

旭叔出来,拍拍程昱文的肩:“二公子,老爷叫你呢。”

程昱文整整衣服,进门,才刚抬头,迎面被甩了一句:“二公子好大的架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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