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时和先行带路，程昱文跟在后面。
临到进门前，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着装。竺培峰偷偷拿胳膊肘撞他，小声揶揄道：“昱文哥，你这么紧张，该不会是惹出什么事心虚吧？”
“你懂什么，”程昱文都不带正眼看他，同样压着嗓子小声说道，“我这是对舅舅的敬仰尊重溢于言表！”
说话间，已经穿过绿荫掩映的小路，进入小楼。一楼正中，是一间大的餐厅，左右皆为会客厅，风格却截然不同。
左侧装饰色调明丽优雅，一排落地窗前悬着轻纱，墙上挂着水彩风景画。这应该是那位舅母会见女客的地方。
右侧，墙上挂着舅舅与孙先生的大幅合照，上方是孙先生手书横条。程昱文大略扫一眼，不由有些好奇，舅舅这么天天被孙先生注视着，就一点心虚都没有？
此刻，两边的会客厅都没有人，王时和并未停留，径直带他上二楼。
“校长，夫人，昱文到了。”
二楼的小客厅里，夫妻二人对面坐着，不知低声说些什么，循声抬头：“快进来吧。”
程昱文此前曾不受控制地设想过许多次，与这位舅舅正式相见时，自己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甚至在上楼的短短几十秒内，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然而就在真正面对面的这一瞬间，他的心情，竟然出乎意料地骤然平静下来。
舅舅并未穿着军装，而是穿着轻柔舒适的丝质家居服，略显清瘦。舅母穿着旗袍，手腕上一只翡翠镯子浓翠欲滴。两人坐在一起，乍一看，还真有些“佳偶天成一双璧人”的意味。
他腹诽着，快走几步到近前，笑着行礼打招呼：“舅舅，舅母。”
校长起身，上下打量着程昱文，十分感慨：“前次见你时，尚且一脸稚气，如今已经长成英姿勃勃的少年了。”
夫人招手令跟在后面的竺培峰也过来，让这表兄弟并排站在一起，连连点头笑道：“好一对少年英才。”
“舅母过誉了。培峰是少年英才不错，我嘛，只怕是要带累舅舅舅母多操几份心了。”
程昱文故作惭愧的玩笑，主动打破了表面和乐下掩藏的那一层生疏。除了竺培峰投向他的眼神中写满了怨念，其他人都忍不住笑。
“你呀你呀！”校长指着这个大外甥，“你父亲来信，不止一次说起，你聪明跳脱，一点也不假。”
“我父亲是这么跟您说的？”程昱文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他只会骂我性情顽劣呢！”
顿了顿，他像忽地意识到了什么：“这样的话，那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怎么，早早暴露了真性情，后悔了？”校长问。
“是有点。”程昱文一本正经地点头，“能多藏几天，哪有自曝其短的！”
“难道不是怕自己什么时候闯了祸，提前和我与你舅母报备吗？”
“舅舅，看破不说破嘛！”程昱文泄气。
众人看他情态，又是一通大笑。
程昱文样貌俊美，本就讨人眼缘，又刻意收敛了在外人面前经常出现的轻佻跋扈，只将纯善真诚的一面显露到极致，搭配他早已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卖乖讨巧技能，哪有不招人喜欢的道理？
夫人索性拉他到身边坐下：“没事，你要当真闯了祸，来找舅母，保证你舅舅罚你轻一点。”
坐下之后，又是一番垂询，自然提到程昱文已过世的母亲。
“那年你母亲病重，正值二次北伐之时，以致兄妹之间竟缘悭一面……”校长长叹一声，惋惜不已。
“母亲过世，子女亲友无不悲痛叹惋。”程昱文也不复先前，略显沉痛，却出言安慰道，“只是逝者已矣，舅舅切不可为此过于痛心伤神。”
“二次北伐，舅舅亲率大军征讨，大获全胜，令中华秋海棠叶归于一统。母亲不甚通晓国事大局，也知此乃何等之壮举，岂会因此而遗憾？”感谢电影《大决战》，八十万对六十万，优势在我！
程昱文衣服底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面上却一派孺慕关切：“如今虽然大局已定，仍有宵小不识时务暗藏祸心，舅舅旰食宵衣勤于家国大事，务必要保重身体才行。”
校长听他说完，深深地凝视着，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这样的年纪，就有如此见识，你父亲生了个好儿子啊！”
程昱文看他神色，便知道自己这些话正说到他心坎儿上了，默默地松了口气。
“您何必羡慕呢？我父亲是有一个好儿子，您不也有一个好外甥嘛！”
校长一愣，哈哈大笑起来：“说的好啊！民间有言说‘娘亲舅大’，我这个做舅舅的可是要和你父亲争一争了。”
“您和我父亲若是争一争谁对我更关怀，那实在是我的幸事，可千万别……”程昱文说着丧了脸，“千万别争着给我留作业赶我上进……”
“催你上进还不好？”
校长早看出他有点贪玩爱闹，但喜欢他这性情，便不以为意，反而故意打趣他。
“好是好，就是我怕自己实在担不住您二位的重望。”程昱文无奈回答。
校长指着他和夫人笑骂：“好个没志气的小子！”
“昱文只是谦逊，做长辈的怎么还能当真呢！”夫人轻笑一声，之后又道，“达令，昱文从申海过来，又陪你说了这半天，该累了。”
“夫人说的是。”校长点点头，“培峰，你先带你表哥去休整一下，然后正好回来吃晚饭。”
“等等，差点忘了。”程昱文起身，“时和大哥，我的那个黑色的箱子？”
王时和将箱子拿进来，程昱文接过：“这是我对舅舅舅母的一点心意。”
他说着把箱子打开，将上面一层放置珠玉、名人书画和名贵药材的盒子拨开，从最下面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本册子和一个巴掌大的嵌宝匣子。
他先将册子递过去：“这是母亲生病时，我为她搜寻整理的养生调理的食方，还专门找大夫调整过，更符合咱们奉化的口味，舅舅可以找人验一验，若有合用的，再好不过。”
之后拿起那个匣子，递给舅母：“偶然间得来的灵感，您看看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