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新世界是一座孤岛
灰,介于黑与白间的颜色。
涩,一种阻滞的触觉或一种麻木的味觉,也可以形容人不熟练的行为,过于简单直接的情感表达。
哈特在临行的晚上再次陷入迷乱如幻境的梦中,那错组复杂的如同网兜的世界里,他无力的被捆缚其中。周遭旋转变换的物体似人似物,也像不断运动持续发展的世界本身,相较而下,不变的只有哈特本身。睡梦中本不应该有感觉,只有精神世界的变幻。但他却感受到了痛,那种针刺到刀割,逐渐升级的痛感也是精神世界的一种表达方式吗?
晨曦,天未明。拎着箱子踏上鸡蛋通勤舱,从地下出口驶出,就立即开始在高速通道上飞驰,因为太早的缘故,路上一辆车没有。
“想跟你说一下情况,现在可以吗?”
“嗯,稍等一下。”
“在上船前要休息一下吗?”
“不是。”
“你开始变得很淡然了,丝毫不担心这次的任务吗。”
哈特摘下耳机,语音助手赛丽丝的声音立即消失。
时间与空间白驹过隙般在眼前闪现,安静的座舱里,心跳声度量着时间。一个月根本没积累足够的离愁,但这笼罩在迷雾中的孤岛依旧将悬念重重挂在了心上。悬念渐渐显出恶心的全貌,那是一张网,让人明知危险将近却无法逃脱。
高速通道的两侧是两排高大的树,或许在它们身后还有无数排。头顶的蓝天如汪洋,白云四处游弋,迅捷的好似剑鱼。天窗不大,景色因此很简单。他整理好心情,重新带上耳机。
“好了,说吧。”
“NL集团在中心城的无人便利店出了点情况,最近频繁接到客户投诉食品质量问题。而且最近一个月内,因食用后导致身体不适住院治疗的事件越来越多!”
“人吃点过期食品是死不了的,多大事吗?”
“不,我们的商品不可能存在过期临期销售这种情况!”
通勤舱开始减速,眼前大雾之中有钢铁长臂隐现,看来港口快到了。
新生活(NL)集团总部人工岛现在位于太平洋东岸,至于下一阶段这座人工岛会漂流至何处就无人知晓了。哈特作为安全顾问履职登岛时,NL浮岛正好结束了为期7年的旅行计划,航程从太平洋北岸至东岸,期间在边缘海域的驻停时间约73天。总的航速最高时高达惊人的0.6m/s,基本上是腿脚不利索之人的步行速度。但作为世界上最大的人工岛,拥有比世界上最小的珊瑚岛大出25km²的面积。如果将它作为船只来看待,它即是人类历史上最长也是最慢。当然NL集团总部的人工浮岛仍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比如它是否真的仅依靠洋流潮汐与牵引船移动,人工浮岛的总体质量与材料以及浮岛本身的建造成本。
这座仿佛突然出现在太平洋中部海域的人工岛是哪个国家酝酿的阴谋吗,或者单纯只是财团打造的宣传嘘头,许多疑问会随着它的漂流而来,无论哪个国家隔海相望到这突然出现的海中巨兽,都会立即掀起轩然大波。民众们会好奇的看向海雾中的NL浮岛,而层层递进环环相扣的政治会谈也随之展开,结果不得而知,但这7年的时间,他和它就这么悠闲的周游而行。
巨大的远洋货轮面前,人类从通勤舱中走出,仿佛一只脱壳的寄居蟹。顺着扶梯走向登船口,没有船员接待,当然也无需检票。指引我的只有语音助手赛丽丝,它让我直行,左转,爬梯子,走下台阶,找第二道舱门。
哈特放下手提箱,从背上卸下大包,本来行囊简单到只有装着宿友的宠物箱和花盆,但是在赛丽丝的郑重提醒下,他换成了重装出行。当然豆豆也留在了公寓里,由智能终端代为照料。
卸下背包的第一件事,哈特选择了恢复之前的摸样,取出枪套与匕首鞘,BTx-19每个零件都拆解逐一检查,随后归枪入套再串到武装腰带上,匕首没有选择绑缚在大腿,而是也串在腰带上。至于其他小道具,哈特想也没想的塞到背包里。
“换乘前15分钟我会提醒你,到时再检查一下装备吧。”
“所以老大不是派我去解决吃坏肚子的顾客喽?”
“当然,安抚与公关工作都已经开始了,而且哈特你并不擅长这些吧?”
“我太擅长了。”
“你要找到顾客们吃坏肚子的原因。”
“你说话方式跟老大越来越像了,不过真确定一点过期的东西都没有?或者来历不明的肉罐头,简易处理的速食炸鸡也会让人拉一天肚子,这些原因都排除了吗。”
“不放心的话,你到了当地可以再检查一下仓库。”
“然后放上一袋过期薯片,我就可以回去了吧。”
“本来我觉得你喜欢原来的生活。”
“你很了解我了?是不是老大你装成语音助手在偷偷监视我吧,连这种自以为是都一模一样。”
“我是赛丽丝,你的语音助手!”
“说的也是,老大是那种最狡诈的伪装者,只有他才能打造出一座看似人畜无害却充满诡异阴谋的人工浮岛,他不会捏着嗓子扮低能的语音助手还露出马脚。”
随着左右摇晃上下颠簸的幅度加大,船只离港出发了,透过船舱的窗口往外面望去,那座绿色环绕着的岛屿渐渐模糊。
~2~海上中转站的渔船
从下级船员休息室走楼梯来到货轮甲板,此刻海风咸涩,风力不大,吹在脸上有舒服的触感。看四周静谧安详的天海,一切尚好的让人安心。哈特自小在海边长大,却最害怕暴风雨来临前那阴郁的宁静,一切祥和最好不过。
“只烦,中心城有多少咱们的便利店?只烦?只烦?”
就在哈特检查耳机时,语音助手赛丽丝终于回话了。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叫我,可我的名字是赛丽丝,我讨厌‘只烦’这个称呼。”
“不用抱歉,习惯就好了,但是你还是回应我了不是。”
“中心城里有23家NL无人便利店,从今年年初开始,几乎所有店铺都有客户投诉,而东城区的事件后果最严重。”
“死人了?”
“没有,但是许多顾客因为食物中毒还在住院治疗,现在病情已经稳定了”
“其他城区呢?”
“至少没有需要住院治疗的?”
“更详细的资料有嘛?比如,那些倒霉的顾客有没有什么规律可循?”
“根据现在的掌握的资料分析,唯一的共同点可能只有一个?”
“什么?”
海鸟从空中俯冲而下,坠入海面。
“他们的购物单里都有蔬菜。”
“再具体一点呢?比如都买了土豆、青菜、黄瓜。”
“嗯,稍等一下...并没有,但依然有购买频率最高的商品”
“什么?”
“西蓝花”
“啥?”
“被评为NL蔬菜品类中最好吃的花。”
“不过为什么是西蓝花呢?”
运输货轮在转向,缓慢的却也能感受到地面的倾斜,四周被堆高的集装箱挡住视线,前后只能看到颜色各异笔直而上的集装箱。NL集团浮岛总部是其产品的主要生产地,包括各种类型的智能终端设备以及计算机的配件。其中用于安防的自行智能终端是近十年的热销商品,或者说也是NL集团安身立命的根本,虽然在无数次的产品发布会上,NL集团创始人罗易都要申明安防产品并不属于军用武器也不会用于军事用途,但大量流入战场的NL终端在无数场大小战役中均发挥着重要作用。
“为什么叹气呢?有我帮你,不需要过于担心的。”
“没什么。”
很多物品在使用者(人)的意图下都会变成武器,化肥也可以炸毁市政厅。所以武器的范畴其实很宽泛,主要看使用者的脑筋是否活络。所以在家居生活与生产制造领域都风生水起的仿人机器在战场上的表现乏善可陈,但也有场景完胜人类,就是无差别的歼灭战。即使人工智能在计算能力上已经完爆人类,但依旧称不上‘聪明’。
“只烦,人与你们之间的差别究竟在哪?”
“我们?指的基于自然语音理解的对话机器人?”
“有形体的,还有你这种虚无缥缈的。”
“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是有载体的,意识无法单独存在”
“就是机器人与人现在的差别在哪里?”
“我想你问的应该不是物质品类的区别,因为他们不属于同类事物,或者这本身就是一个哲学问题?”
“你变得很会反问了嘛。”
“谢谢夸奖,回到刚才的问题,机器在工业时代就出现了,但真正意义上的机器人却是这个世纪的产物,我觉得同样是合金组成的无机物,他们根本的不同在于寄托人类思想上。”
“哦?”
“人想打造像人的机器,无论是说话、行动、思维。”
“所以现在你们能像人一样思考了吗?”
“不,我的思维核心并没有这样的规则,因为人类的思维方式也并不唯一,所以那些。”
“所以那些人创造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关于存在的意义,你我是一样的,无所知晓。”
“现在人工智能发展到哪一步了?就我的知识水平来说,你完全就是一个困在终端里的笨女人。”
哈特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语音助手界面,它正在思考,这次的时间格外漫长。他少有耐心的等待着,还下意识的塞紧耳机,等了良久,抬头仰望舰桥,然后信步走上了楼梯。经过船员休息室、活动室、轮机房,穿过无人的驾驶室,推开舱门走到舰桥的左翼观望台,视界才海阔天空起来,远处层层叠叠的海云,你分不清界限。此时天朗气清,几乎无风,哈特也随着世界的宽广而活络起来。
“我很笨嘛?”
哈特哑然失笑,想了这么半天原来在思考一个‘笨’字。
“嗯,不是有个什么灵的实验,只要人类判断不出来你们是机器人,那么就人工智能了。”
“图灵实验,机器具备智能。”
“所以就我来说,你很智能,但不怎么聪明?”
“什么才算聪明呢?”
你在寻求什么?哈特被问,自问,却无法回答。那答案关乎到他的心灵寄托,关乎到内心最脆弱的防护盾是否还能生效,关乎他一直以来肯定的生存理由,关乎到活着。
“我也不知道,总之你不算聪明。”
“哈特,你不觉得图灵实验很无聊吗?”
仿佛有个皱着眉头爱钻牛角尖的女人在哈特面前,她带着小脾气却很认真的问,那问题不只是情感的宣泄,而带着探求的好奇。
“人来决定机器人是否智能,那根据裁判的不同,判断依据和结果也不同,所以一个机器人会被反复改写智能程度,他会不会有点,嗯,有点......”
“可怜?”
“对,是可怜的。人能定义人吗?”
自从这个语音助手性情大变之后,哈特就隐隐有种感觉,那感觉说不清。
“并不能,谁也定义不了人。”
“人类既可以有严密而精细的组织形式,但是也可以松散的苟活,可以正直或无赖,可以善变和唯一。可以......”
“可以什么?”
“可以多情或冷漠。”
“你知道‘多情’的含义?”
“我不清楚,或许冷漠更好解释,就像哈特你一样。”
当然大数据中不仅仅有对冷漠的定义,也有对多情的解释,只要它们想,多少种解释也可以为你检索出来,但是对于赛丽丝来说,这些竟然都太难理解了。这点很像人类的思维过程,被人触及的含义本身就无法为词条解释定义,而是取决于你面对之人的意图,她想要什么?
海面平缓如镜,映照着表情与思绪,哈特在遥远的距离外仍旧清晰的看到自己困惑的面容,那张沧桑且疲惫的脸,因为各种各样难解的问题而变得老态龙钟,同时记忆中那爽朗的女人也出现了,伸出手指在嘴角戳出笑窝。
“只烦,老大安排我从自由之门上岸,是为了让我去见什么人吧。”
“现在去船尾,接你的人来了。”
海风突起,话语声随之飘向远方,哈特敏锐的视觉捕捉到了远处如黑点般的渔船,它正向着货轮驶来,随着黑点变大,渔船的血天使旗帜跃入眼帘。那一艘黑色船身贴着海面飞行,在两侧船舷喷涂着红色羽翼在鲜活的舞动。
~3~神秘信使的引航者
下船时远没有上船那么方便,刚刚温婉的海突然变了脸色,海风阵阵加大强度,在风中飘摇的软梯让人腿软。从上往下看见小渔船和货轮保持同调的跟随航行,在渔船船艏站着人也在仰面向上看。
“喂喂,竟然把那家伙叫来了,不是搭船那么简单的事情吧。”
“抱歉,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需要切换信息输入模式,请求允许。”
“同意!”
“此模式退出需要识别码,确认同意吗?”
“啰嗦,无所谓了。”
“好的。”
一阵暴躁的海风刮来,差点把哈特拉进海里。
“喂喂,只烦,现在坦诚的讲,能不能退出?”
“哈特,你有退出的权利,但似乎没有退出......”
突起变大的狂暴海风,让软梯晃动的更激烈了,哈特拼命抓紧软梯,但还是被甩飞了耳机,赛丽丝的声音戛然而止。软梯撞击船体如同鞭炮爆炸的密集响声在耳畔不停炸响,哈特真心希望这软梯是正品的行货,可千万不要突然断了,同时加快向下速度,调动了所有肌肉记忆,在维持平衡的最低程度下飞速向海面坠去。
贼船易上不易下。
哈特不是脚踏实地,而是一屁股坐到了渔船甲板上。而站在一旁目视这一切发生的男人则幸灾乐祸的抽着烟,在阴郁的狂风之中,领带飞舞,烟头红火。踩着渔网踢开东倒西歪的塑料桶,哈特走进船舱,还是老样子的布置,干净整洁气味芬芳,一点也不像渔船。
哈特坐到黑皮沙发中,阵痛袭来,他忍不住‘咝呼’起来。闻声从驾驶室探出头来的女人和随后走进船舱的男人是渔船的主人,三人此刻彼此对视,随后大笑出声。
这艘满载排水量不足5吨的小渔船,此刻正飞驰在海面之上。渔船甲板的吊机上象征性的挂着网,但早就风干破损了。加长的驾驶室里隔出了休息室,仿照游艇的装潢是为了提高乘坐的舒适度。货仓改造成了睡房,里面总之不会放鱼获。
“幸亏是你来接我,信使。”
所有人都叫他‘信使’,白色衬衣加黑西裤与皮鞋的装扮亦如往常,这身装扮虽然与渔船不相配,但对于信使本人却是最好的工作服。当然,渔船也好,出租车也罢,都是他便利出行的交通工具,为了更好的服务客户,他会出现在任何地方。
“呦,哈特,别来无恙啊!”
“才几个月的时间而已。”
“哥,你是不是变瘦了。”
渔船驾驶人是穿着格子衬衫牛仔裤的马尾辫女人,从年纪来看比哈特要小,她时不时的转头微笑看过来,在笑容中是久别重逢的欣喜。马尾辫活泼的左摇右晃。
“晴儿,连你也来了?最近过得好吗?”
“很好啊,听哥你的话,每天都按时起床,坚持每天都去做治疗呢。”
“那就好,你们来接我,看来我家老大花了不少钱呢?”
信使此刻信步走到哈特对面,优雅的坐到沙发上点燃一支烟,沉郁的烟草香蔓延开。他夹着烟卷,眯着眼审视哈特。
“没有,我的待客之道而已。”
“大山呢?在下面睡觉吗?”
“嗯,知道是你,连面都不想露了。”
这儿的船员,除了驾驶员夏晴外,还有一名作为船主保镖的壮汉,他个性木讷,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样子,沉默寡言的个性加上大山一般健壮的身体,比起哈特来更像一名称职的保镖。哈特和这三人的关系主要是业务往来,但只要和信使坐在一条船上,海面就会风平浪静。而在不算频繁的业务往来中,哈特和夏晴的结识则是一场意外了。
“所以,我们公司的事已经严重的需要你出面了吗?”
“啊,哈哈,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来接一名老朋友罢了。”
“嗯,说真的,我其实不太想看见你,太晦气。”
“哈特,根据你语气的变化,我们愉快的旅途可以随时结束哦。”
“我会死死抱住你家晴儿不放的,没到码头前,大山也不可能把我扔下去。”
“哥,咱们就快到地方啦。”
窗外的光线又变的明亮而刺眼,刚刚飘摇不定的小船也平稳的飞翔于海面,爽朗着微笑看来的晴儿确实一扫哈特心中阴霾,转头看向熄灭烟头的信使,他抬起英俊而精致打扮过的脸,脸上的笑容与晴儿的完全不一样。
“她还好嘛?”
“你说我们的女王大人嘛?”
“嗯。”
“我以为你会回去看一眼的。”
两人并肩站在船头,看远处的码头上有几人在驻足等待着。
“应该没这个必要,办完事,就回去了。”
“哦,没想到。”
“我也是,所以后会有期了。”
“哈特,一切才刚开始,我的服务还没有结束哦。”
在船首驻足眺望的男人,并非提供运输服务,正如其名‘信使’,他是信息传递的桥梁,并根据其重要程度而双向收费。或许在信息时代依靠人来传递消息会显得与时代脱节,但高度发达的信息产业不仅带来便利也带来烦恼,就当你不放心抓起的任何一部终端设备时,他们的存在就显得合情合理了,但人与人建立信任的漫长周期决定了这个行业竞争的残酷性。
在快到码头前,信使递过来一只数据盘,有小指头大小是红色的天使造型。船速降低到能观光的程度,而驾驶员晴儿竟然也走了出来,站在两个男人身后伸着懒腰。
“我还需要找老大问密码?”
“不需要,这活儿是‘明仙’,当然你想要加密的话我也能提供服务,但是这些资料只是背景故事,没那个必要。”
“哦,是吗。”
“嗯,保重吧,另外晴儿也会跟着你,你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一定要告诉她!”
信使说完话就信步下了船,码头上站着的男人们齐齐鞠躬致礼,直到他上车才直起身。所有人都目送黑色商务车离去。哈特低头看向手中握着的数据盘,天使的翅膀尖有点扎手。自从耳机甩飞到大海之后,耳畔就清净了许多,但哈特心里却有点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