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若童没有说话。
他站在扑倒的李长生面前,渊渟岳峙,仿佛一座矗立的高山。
看见他颀长的身影,李长生心里顿时有些慌张。
前世的记忆告诉他,左若童性情刚直,对门下弟子的要求也颇为严苛。
自己今天闹了这么一出,若是被对方知道缘由,少不了要面临一顿责罚。
尽管他只是一个两个月大的孩子。
此时,水云和陆瑾也终于赶了过来。
“师父,似冲师叔。”
他们执礼甚恭,三一门毕竟是天下第一玄门,自然有其严肃的规矩,两人对此丝毫不敢怠慢。
然而足足过了十秒,左若童依旧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阳光从他的后背射来,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好了好了,水云,陆瑾快起来吧。”
看着在地上跪了半天的二人,似冲忍不住开口说道。
可左若童没有说话,他们还是像两根树桩一样,杵在那里根本不敢起身。
这一幅画面足足静止了一分多钟,终于随着乳娘刘妈的赶来,宣告结束。
“娘嘞!左仙人也来了!”
她一出现便扯着嘹亮的嗓门喊道。
整个人慌慌张张的,因长时间剧烈运动流出了满头的汗水,被打湿的发丝紧紧贴在脑门上。
看见跪在地上的水云和陆瑾,她心里顿生不妙之感。
“坏了,我没看好孩子,肯定是惹仙人生气了!”
于是她也学着二人的样子,撩起脏兮兮的裙摆,想要跪下去。
然而正在她屈膝的瞬间,面前身影一闪,白发俊俏的男子突然凭空出现在她身旁。
“刘妈,你这是为何?”
左若童清冷的声音响起,这让在场众人的心头俱是一松。
“左仙人啊,你可不能怪俺呀!”乳娘被他的手托住,最终没有跪下去。
“本来俺正打算喂奶,谁知道这孩子突然就就发疯了!”
“俺真的不是故意的啊,谁能想到才两个月大的孩子,就能下地溜溜地跑啊!”
刘妈的嘴像机关枪一样,不断地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声音中还带上了一丝哭腔。
左若童哪里面对过这样的事情,只能先将她拉起来,陪着笑说道。
“我没怪你,刘妈,咱们站起来说话吧。”
看着左若童把乳娘扶起,似冲也悄悄给水云和陆瑾递了一个眼神。
二人会意,跟着刘妈偷偷一起站了起来。
然而左若童却是突然回头,冷冷看着他们,嘴里哼了一声。
水云和陆瑾见状立马想要再次跪下,却被似冲给拦住,左若童见状冷声道。
“如此刻意,二位倒是大可不必。”
他缓缓走到他们身前,“你们这些年的修行,‘诚’之一字,难道都给修忘了吗?”
“回师父,弟子不敢稍忘!”水云和陆瑾同时说道。
见左长生还趴在地上,水云立刻上前去抱。
然而左若童却又是冷哼一声,这道声音里面带上了一丝炁,顿时将他震得身形一晃,僵立原地。
“水云,你是师兄。我来问你,你刚才因何而跪我?”
“师父,我......”水云刚想解释原因,但是嗓子却突然卡克。
他忽然想到,自己似乎......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究竟在怕什么呢?”
自己和陆瑾出来追赶李长生,只是见他磕倒,再加上左若童又突然出现,所以才心里慌张。
可是这又有什么好慌张的呢?
“是因为看见长生跌倒,怕我生气吗?”左若童沉声问道。
“师父,弟子......知道您看重长生,所以......”
“所以担心我责罚你们?”
左若童语气更加冰冷,“可是你们没做错事,我为何要罚你?”
“师父,弟子鲁莽,导致长生磕倒......”
“荒唐!”左若童暴喝一声,打断他的话。
此言一出,水云和陆瑾的身体同时一震。
“你们是这孩子的师兄,莫说是令其不慎跌倒,即便是作为师长出手管教,也并无不妥之处。”
“而你们却忌惮于他,认为我会偏袒这个孩子,难道在你们心里,我左若童是一个偏私的小人吗?”
“弟子,弟子不敢!”听完他的话,水云脸上浮现一抹愧色。
是啊,确实像他们的师父所说。
言语最虚,脚步最实。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基于对李长生和左若童关系的不良猜测,这才认为自己有错在身。
这不仅是把左若童想的不堪,还恰恰是“不诚”的表现。
思诚者,当无愧于心。
他若是真诚,便不会因为得罪李长生而惧怕左若童。
想到这里,水云已是大汗涔涔,“师父,弟子知错了!”
左若童见状微微叹了一声,上前摸着他的头说道。
“水云,你过‘一重’也有些年头了,到现在还不能勘破大关,你有想过原因吗?”
见水云低头不语,左若童语重心长地说道,“为师虽能助你破关,可若是心性修为不到,逆生的这条路上,你确定自己可以坚持的下去吗?”
“弟,弟子可以......”水云语气怯弱地说道。
看见他的样子,左若童不禁在心中长叹一声,有些担忧起自己的这个弟子。
逆生之路太过孤寂,一切都要靠着自己摸索。
若意志不坚,心性浮夸,不说冲关之时的危险,种种心魔都能让人身死道消。
所以“诚”之一字便显得尤为重要。
因为诚,才能直面各种诱惑。
因为诚,才能让自己坚定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因为诚,才能在身处绝境的时候,悟到最后的那一点点生机!
为弟子传教功法,夯实奠基左若童自问可以做的很好,但是唯独这心性修为上,他却是爱莫能助。
后山冲关失败的三一子弟,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可偏偏在破关的最后一步,败给了那疯狂滋生的心魔。
说到底,他们还是败在了自己的手中。
“唉......罢了罢了。”左若童叹了口气,这打磨心性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能点拨一时,却不能护他一辈子。
剩下的路终究还是要靠自己迈过。
想到这里,他看向乳娘怀中的左长生。
对上他清澈的眸子,左若童愣了一下,他赶紧上前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孩子......已经度过‘胎中之迷’了吗?”
他盯着左长生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慢慢浮现出一丝笑容,背对着水云问道。
“水云,你和陆瑾今天下山,所为何事?”
“......啊?”水云还在走神,身旁的陆瑾见状,接过话茬说道。
“回师父,我们去下院给外门的那帮孩子传法。”
“传法?有意思......”左若童喃喃自语。
然后只见他回过身子,对着似冲说道,“师弟,咱们也好久没有传法了,不如今日就同去看看?”
似冲闻言看了一眼水云和陆瑾,想了一下说道。
“也好,正好可以考教一下这两个孩子的修为。”
“呵呵呵,正是,正是!”左若童笑道。
然后一行人便由他带头,下山而去。
......
此时日头渐隆,青山翠柏之间,尽显春日盛景。
深山中,远远传来似冲的声音。
“对了师兄,给刘家村子佃农降租子的事情......”
“还有下院赵家村的长工,也不知道是谁领头,抱怨咱们给的工钱太少......”
“王家屋头那边,正等咱们......”
清风不燥,全部将这些话语淹没在左若童尴尬的笑声中。
“呵呵呵......这些事情,师弟你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