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这片土地上的所有魔族都清楚地看到。
遥远的世界尽头,高耸如云的黑塔顶端,亮起一道直冲云霄的红色光柱。
接着,一道极为广阔的透明光幕,就像倒扣下来的碗一样,将魔族大地整片笼罩了进去。
“兄长大人,这是?”
站在塔顶的马尔巴斯兄妹二人,因高处肆虐的强风而衣衫凌乱。
“这是珍贵的遗产,也是我的一次豪赌。”
“豪赌?”
“没错。”
尤瑟目视远方,理了理被吹乱的衣领。
到了现在这般地步,无论他再怎么愚钝,也该察觉到了——
前代魔王,恐怕来自天上。
很大概率,前代也和之前遇到的那位自称【使徒】的家伙一样,是那什么名为【GM】的存在。
照这样推测的话,很多事情都能解释下去。
例如,为何前代在那次天灾中,会如此确信自己的消失。
又或者是,为何他会知道,世界存在着那么多的法则。
毕竟在尤瑟视角里,前代一直都待在绝望之塔不曾出去过。
尤瑟仰头,向着遥远的天之壁伸出手去,试图抓住些什么。
即便贵为统治世界近四分之一面积的魔王,但尤瑟愈发体会到了自己的无知。
也正因此,他才迫切需要知识和力量。
就像前代说的,去一些地方,认识一些人,知道更多的事。
虽然不知道前代究竟有着什么目的,但那些卷轴里记载的力量确实有尝试的价值。
“露,兄长非常好奇,为何同为魔族,你却会去思考如何让大家活下去的事。”
对候在身侧的胞妹开口问道,两对红玉般的瞳孔彼此对视着。
尤瑟已经充分认识到,魔族被创造他们的神明施加了思想桎梏,导致连他自己在内的魔族,内心深处一直有股自我毁灭欲。
活下去的想法是不被允许的。
而露却率先突破了这种思想钢印,即是说——
她也很可能和如今的自己一样,拔掉了脑袋里的那根不知名的东西。
尤瑟凝视着妹妹的眼睛,他忽然发现露的瞳色其实比他还要深上一些。
那条和拉弥娅同款的黑色缎带在风中凌乱着。
沉默许久的露,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深吸了口气:
“一开始,我并没有去考虑那么宏大的问题。
每天看着兄长站在窗边,翻着那本厚厚的日记,我就感到莫名的悲伤。
那时,一个想法突然浮现出来——
为什么,魔王必须和勇者厮杀呢?
无论是身为妹妹,还是魔王的副手,露都希望兄长大人能好好活下去。”
白发的魔女走到魔王身旁,与他并肩而立,遥望着广阔的魔族大地。
“露希望兄长的王座能坐得更安稳、更长久,如果要加上一个期限的话,露希望是永远。”
这次,从身旁传来的火热话语中,尤瑟能清楚地感受到露真挚的感情。
同她冷冰冰的外表不同,露的内心细腻而又炽热,是令他骄傲的妹妹。
“谢谢你,露,一直以来,让你操心了。”
“我保证,不会再受宿命的束缚,从今以后,我将忠于【自我】。”
尤瑟握紧拳头,立下誓言。
“为此,我们得先将族人们从那该死的使命感中解救出来。”
……
自尤瑟从第一百层的房间里获得前代魔王的遗产后,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月。
马尔巴斯家的兄妹二人,正全身心地投入在思想解放的大业中。
两人从麾下的魔王军入手,首先在小范围内做着实验。
尤瑟和露逐渐发现,除了强烈的感情和欲望外,责任感也是能催生出自我,让人想活下去的一种手段。
因此,露打算号召全体魔族积极生育,并向魔族领地上的一切臣民征收土地税。
有了养娃和土地的双重压力,会有越来越多的魔族不得不努力活下去。
虽然尤瑟觉得这似乎有些不妥,但露身为最先觉醒的第一人,也许有她自己独到的地方。
至少目前这些政策还没正式施行,还有改良的余地。
虽然进度缓慢,但魔族正一点一滴地发生着变化。
……
盛夏的尾巴悄然离去,天高气爽的九月已然来临。
起始之村外的平原上,渐渐泛起黄金色的麦浪。
位于公国南境的这个地方,秋天似乎来得要更早一些。
青橘屋的二楼,安静的房间内,玄奥的法阵再度亮起。
恢复人类模样的尤瑟,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房间。
此时正好是清晨,窗外的鸟啼显得格外清脆。
“喝!”
从院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尤瑟好奇地走到窗边,朝下方望去。
就看到银发的少女,穿着那身朴素的布衣,在后院里挥剑。
尤瑟满意地点点头,注意到拉弥娅结束了训练,开始按他说的方法制作每日的药剂。
“很自觉呢,真是让人放心的孩子。”
他走下楼去,试图给少女一个惊喜。
院子里,拉弥娅摘下熟透的龙心果,榨汁后加入天兰草碎末,最后加入少量的水后摇匀。
一瓶淡红色透着清香的液体很快就入手了。
少女握着瓶子,皱了皱眉,并未立即饮下。
像是积蓄了好久的勇气一样,拉弥娅总算微微抿了一口。
“呜!好苦……”
拉弥娅吐着舌头,她还是调不出尤瑟的那种味道。
但药还是得喝,少女拧紧鼻子,正准备一口气灌下去的时候。
从身后传来了朝思暮想的声音——
“你少加了青橘哦。”
尤瑟缓缓走来,对拉弥娅挥手致意,
“我回来了,拉弥娅。”
“尤瑟!”
银发的少女愣了片刻,随后就像芬里尔一样,猛猛地撞进尤瑟的怀里。
“尤瑟不在的日子,拉弥娅有好好看店哦。”
“我知道。”
感受着胸前的体温,尤瑟微微笑着。
“拉弥娅每天都坚持锻炼,药也有好好在喝。”
“我看见了。”
“拉弥娅还去看了村里的大家,为大家立碑了,还想和大家介绍救了拉弥娅的尤瑟。”
“会有这个机会的。”
像是想要把尤瑟不在的日子里积攒的话尽数说出来一样,少女连珠炮似的倾诉着。
尤瑟轻抚着少女柔顺的头发,良久,才放开她。
尤瑟从拉弥娅手中接过药瓶,走到大青橘树下,摘下一个青橘,挤出汁水滴入瓶中。
摇晃片刻后,他将瓶子递到少女手里。
“好了,这下就不苦了。”
“嗯!”
拉弥娅接过药瓶一饮而尽。
不知为何,这次,总感觉比第一次更酸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