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冷禅是谁？
那是存亡续绝、将嵩山派推至顶峰，又一举夺得五岳盟主之位，连少林、武当的风头都压过的人物。
左冷禅本就极重颜面，成为五岳盟主之后，变得更加跋扈专横，但凡别人有一丝冒犯，他就要让人十倍百倍难堪。
方云华砍掉狄修胳膊，又何止是冒犯那么简单，简直就是在打左盟主的脸。
必须杀了狄修！
这件事绝不能让左冷禅知道。
岳灵珊念头一动，手下意识就按在了剑上，可接下来的动作却怎么也做不出来。
师兄砍狄修一条胳膊，或许还有一丝转圜余地。
自己要是把狄修杀掉，华山派与嵩山派之间可能真要不死不休了。
等一等，先等一等，看看师兄怎么说......
方云华一手托长剑，一手端着茶碗，将碗中热茶沿着剑脊缓缓倒下。
剑上嫣红逐渐变淡，血迹溅在蜡黄的桌面上，如同绽放出一朵朵梅花。
“小思姑娘，去看看你爹娘。”
青衣少女恍然回神，连忙抹了抹眼泪，挣扎着从地上爬起，飞快向后院跑去。
方云华神色漠然，转身向狄修走去。
狄修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叫道：“方云华，你他妈敢杀我，我丁师叔不会饶你，我师傅左盟主他老人家也不会放过你！”
“丁？丁勉？”脚步微微一顿。
“不错！”
狄修强作镇定，捂着渗血的肩头喝道：“我与丁师叔此行身负重任，你要是杀了我，就是扰乱左盟主大计，你吃罪得起吗！”
“托塔手丁勉？”
方云华嗤笑一声，笑罢继续前行。
“要是丁勉真在福州，我倒真想会会这位嵩山派大太保。”
刘正风全家死绝，这丁勉居功甚伟，不过此刻只怕人还在衡山。
看着渐渐逼近的阴影，狄修只觉得难以置信——
他怎么会不怕丁师叔？
他怎么能不怕左盟主？
紧接着，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
‘这小子真要杀我。’
他顿时一个激灵，只觉浑身汗毛根根竖起，肩上伤口竟然也没那么痛了。
狄修一手撑地，脚跟疯狂的在地上蹬着，拼命想要远离那渐渐逼近的脚步。
可那个恶魔还是抬起了手。
‘完了！’
看着那寒光闪闪，似乎等不及饱饮鲜血的利刃，狄修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长剑挥下，带起一扇光华。
狄修双眼圆瞪，忽然大叫道：“饶命！”
剑锋一滞，离脖颈只差一毫。
滴答——
豆大冷汗滴在剑上，狄修缩了缩脖子，汗涔涔的说：“方兄弟，方爷爷，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方云华目光冷冽，声音没有一丝波动：“想活？”
“活，我想活！”
狄修喉头滚动，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强行挤出一丝笑容，只可惜笑的比哭还难看。
“爹、娘——”
话音刚落，楼上便传出一声哭喊，两人顿时齐齐变色。
“方爷爷，求您老划个道吧！”
狄修嘴唇颤抖，忙不迭开口说道：“只要留小人一命，怎么样都行。”
“这可是你说的。”
方云华目光闪动，在柜台薅了一把，随即将账本、笔墨摆到桌上。
“嵩山派的武功，只要是你会的，都给我写出来，要是没问题，我饶你一命。”
“什么？”
狄修惊叫道：“好狗才，想窥探我嵩山绝学？你简直就是在白日做梦！”
或是心神过于激荡，他几乎忘了自己的处境。
“武功，是门派的，命，可是自己的。”
方云华微微摇头，似乎对这话并不认可：“这件事，我肯定不会说，如果你也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呢？”
“好大的胆子！”狄修心中震惊，不可思议道：“你就不怕我师傅降罪吗？”
方云华没有回答，反而看向楼上。
撕心裂肺的哀嚎消失了，随之响起的是倒柜翻箱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一串踉跄的脚步。
脚步声，近了。
“你时间不多了哦。”
看着那意味深长的笑容，狄修面色也跟着变幻起来。
楼上什么情况他最清楚，只要等那小丫头片子下来，自己必然难逃一死。
不说，死。
说了，让师傅知道，也要死......
即便都是死，但现在死和以后死，终归还是有很大区别。
想到此处，狄修有了决断。
“我写！”
他强忍恐惧，闭着眼咬牙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方爷爷说不杀我，小人信了！”
说罢起身爬到桌上，用仅剩的右手拿起笔，在账簿上不停涂画起来。
岳灵珊上前一看，顿时瞳孔一缩。
嵩山派内功，这家伙真写了？
她心下不由暗喜。
泄露师门武功是大罪，有这个把柄在手里，狄修绝不敢透露今日之事。
方师兄安全了。
“畜生，还我爹娘命来！”
听到一声凄厉叫喊，狄修下意识回头看去，随即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小思赤着一只脚，头发披散盖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只满是血丝的眼睛，宛如冤死的恶鬼。
这还是那个随便拿捏，丝毫不敢反抗的丫头吗？
眼见小思攥着剪刀，满脸恨意扑向自己，狄修根本不敢闪躲、更不敢还手。
一瞬间，肩背被扎了数次。
狄修闷哼一声，就见方云华猿臂轻舒，捏着小思衣领往后一带，随手将其按在了凳子上。
“讲信用就好，讲信用就好。”
他嘴中念念有词，手中写的更快了。
“放开我，我要杀了这个畜生！”
小思满脸恨意，扭动身子想要摆脱控制。
“留他一命，我说的。”
方云华摇了摇头，伸手在小思身上大椎穴一弹，少女顿时动弹不得。
小思看着方云华，心说不帮我报仇就算了，你怎么还拦着我杀恶人？
“师兄——”
岳灵珊走到方云华身边，小声问道：“这姓狄的，咱们真的不杀吗？”
“做人要言而有信，要是出尔反尔，岂不是和禽兽一样？”
方云华微微颔首，随手将剑放在桌上：“我说了不杀他，就绝对不杀他。”
狄修闻言，脸上露出庆幸之色，那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看来，这次我活下来了......
另一边，小思双目圆瞪，眼中尽是绝望。
岳灵珊顿时松了口气。
人没死，只要狄修不说，左冷禅就怪不到华山派，也怪不到自己和师兄头上。
岳灵珊眼波流转，无意间撞上了小思的目光。
四目相对，她蓦地愣住了。
小思满脸悲戚，两行带着血色的泪水，从她那双满是血丝的眼中滚滚淌下。
她心中悸动，只觉那绝望的目光，是对自己的无声质问——
你不是说要为我做主吗？
岳灵珊扭头看向别处，不敢继续与小思对视。
是啊——
我不是才说过，要为这位妹妹做主吗？
奸淫女子、残杀老幼，本就是天下最为下流之事，凡是自诩侠义之辈，无不对此深恶痛绝、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田伯光坏人贞洁，人人都敢喊打喊杀。
换成嵩山弟子就不杀了吗？
岳灵珊明白，只有饶狄修一命，自己和方师兄才不会有事。
岳灵珊更明白，眼前这两条冤魂，不仅系着门中数十条人命，还有华山派数百年的传承。
身为华山派掌门的女儿，自己必须清楚孰轻孰重。
“轻重侠义......侠义轻重......”
岳灵珊喃喃低语，心口忽然有些发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