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停息,如注的暴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场漫长而血腥的战争终于迎来了终点。
红井周围的山上,路明非提着天丛云行走在山路间,周围是缠满银白色茧丝的枯萎树木,流出的鲜血把茧丝染红,他遍体都是狰狞的伤口,光是其中的一两道就足以让人失血致死,可他还是坚持着往前走,就像一个被撕碎后又强行缝合起来的玩偶在勉强支撑。
路明非无力地扶在一棵枯萎的樱树上,剧烈的咳嗽,吐出一口鲜血,他把手中的天丛云当作拐杖拄在地上,抓住刀柄用尽全力向上一抽,半截刀身出鞘。
路明非在明净如水的刀身中凝视自己布满血丝的双眼:“路明非,不要死……不要死……”
这一路上他一直都在用“不要死”来支撑自己的生命,不管有多少鲜血流出,他体内的细胞都会快速再生出新的血液,但这种能力也快到极限了,他迟早会倒在血泊里,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招快不管用啦哥哥,这次你是真的要死了。”打着黑伞的路鸣泽出现在他身旁,雨水打在伞上噼啪作响。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你有啥办法救我没有?”路明非的声音颤抖,他几乎连说话都很难做到了。
“有啊,就是剩下的1/4你看……”
“妈的我就剩最后1/4了,给你了我不还是要死么?反正横竖都是死我干嘛让你占这便宜?”路明非气的破口大骂。
“哥哥你别这么抠门嘛,既然你横竖都是死那你不如成全一下别人……”路鸣泽吐了吐舌头。
“我他妈成全别人这么多次了,现在我都死到临头了,就让我自私一回吧……”路明非扶着枯树转过弯道,抬起头来,红井近在眼前,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停在井边。
路明非伸手抹去嘴角的鲜血,踉踉跄跄地走向那辆奔驰车。路鸣泽配合的拉开车门,让路明非爬进车里面。
车里寂静无声,空气中浮动着氤氲的香气,不久之前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坐在这个座位上,她的手提箱还搁那里。
出那么远的门,难道就带这么点行李?她是要去韩国的啊,要在那里开始全新的生活,这么点东西够用么?路明非胡乱的想着,把天丛云放到前座,伸手拿起那个红色的小皮箱放在膝盖上打开。
箱子里塞得满满的,路明非给她买的那几件裙子被折得整整齐齐,以前常穿的巫女服倒是不在里面,除了穿着出门的罗马鞋,还有白色的细带鞋,头绳、发卡、丝袜和缎带单独打包在一个塑料袋里。再就是她最宝贝的那些小玩具了,还有一件很占地方的东西,居然是一本相集,如今这年头相片都是数码化的,居然还有人攒相集这种东西。
出现在驾驶座上的路鸣泽递给路明非一包纸巾,路明非把手上的血污擦掉,打开那本厚厚的相集,才发现里面不是相片,而是明信片。都是东京的旅行明信片,上面是东京天空树、浅草寺、迪士尼、明治神宫……每一个路明非带她去过的地方都有,不知道她怎么收集来的。
因为不想暴露身份,所以路明非总是不愿意跟她合照,所以她就收集了这些明信片来记住他们一起去过的地方。
明信片背后写着时间和简单的话。
“04.24,和Sakura去东京天空树,世界上暖和的地方在天空树的顶上。”
“04.26,和Sakura去明治神宫,有人在那里举办婚礼。”
“04.25,和Sakura去迪士尼,鬼屋很可怕,但是有Sakura在,所以不可怕。”
都是这样蠢萌蠢萌的注释,意思很简单,修辞也很差,就是一个一张白纸的女孩在喜欢上了某个人之后的自我表达,每一句都试图表达出“我喜欢某个人”、“我喜欢某个人”和“我喜欢某个人”。
路明非给她的手机也放在箱子里,手机屏幕上是爱媛县的山,路明非的背影坐在夕阳下的神社旁,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偷拍的。路明非无声地笑了,他真没体会过这种感觉,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在另外一个人的世界里都是那么重要,原来不只是他会看着另一个人的背影悄悄地出神。
他又去一件件地看箱子里的玩具,有轻松熊、小黄鸡、Hello Kitty和橡皮鸭,拿起轻松熊的时候他无意中把这件小玩具翻了过来,看见底部的标签,“Sakura &绘梨衣のRilakkuma”,Sakura和绘梨衣的轻松熊。
路明非楞住了,失血过多让他的手微微颤抖,他把每个小玩具翻过来看它们的底部:“Sakura &绘梨衣のHello Kitty”、“Sakura &绘梨衣のDuck”、“Sakura &绘梨衣のKiiroitori”、“Sakura &绘梨衣のKeroro”……所有玩具的标签都被换过了,所有玩具都被标明是Sakura和绘梨衣共有的,整个世界都是他们共有的……这个女孩拥有的世界就这么大这么多,她第一次把这个世界跟人分享。
原来是这样啊,他一直以为她是公主她拥有全世界,可她以为她只拥有他和她的玩具们。
路明非笑出了声,几乎掉下眼泪来,他终于跑赢了时光,他改变了故事的结局,虽然他为此付出了代价,但他没有让自己后悔。
路明非突然又咳嗽起来,一大口血差点吐在那些玩具上,还好他及时的把头别了过去。
“乐极生悲了吧哥哥,其实就算你救下她了又怎么样?你就快要死了,对将死之人来说什么都没有意义。”路鸣泽淡淡地说。
“不,有意义的……有意义的。”路明非把箱子放到一旁,防止血流到上面。
“话说哥哥你成天拯救世界到底图啥啊?”路鸣泽探出头向后座看去,“砍了两次龙王都没见你捞到一点好处,这次更惨,连命都要没了。”
“人都要死了还想啥好处?就当是舍己为人吧,再说这些也没意义了。”
“你有没有后悔加入卡塞尔学院?如果你不去这个神经病学校也就不会把命送在这里了。”
“可要是没去卡塞尔学院,我不会认识师兄师姐老大夏弥,也不会认识芬格尔,还有象龟兄弟俩,还有绘梨衣,所以我不后悔……妈的要是不去卡塞尔学院我是不是也不会遇到你啊!这么想我又有点后悔了呢!”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哥哥?我可是你最亲爱的弟弟啊!”路鸣泽哭丧着脸。
“开玩笑的啦……其实有你这么个贱贱的小魔鬼在我也挺高兴的,至少还有一个人一直陪着我,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很孤独吧……所以为啥你要用我表弟的名字?你的真名是什么?”
“我都说啦我就叫路鸣泽,我不是在借用那个肉球的名字。”
“我都快死了你还不说实话啊。”
“我说的就是实话啊哥哥,这个世界上最不舍得骗你的人就是我了,就算小怪兽都骗你我也不会骗你的。”
“行了行了,我不想再跟你多说废话。”路明非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车里安静的只能听见雨点打在车窗上的声音,路明非伸手把车内音响打开,播放的是一首郑钧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歌声是那么的撕裂: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一切全都,全都会失去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你的眼泪欢笑,全都会失去
如果你爱上哪位姑娘,一定要好好保护她
如果有人想伤害她,你要用弓箭去射他
“唱的真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啊,以前我老是希望时间能停留在最美好的一刻,师姐会一直是那个开着法拉利威风凛凛的红发小巫女,老唐总会和我一起玩星际争霸,那个小龙女会一直去给师兄送银耳羹……”路明非闭上双眼,靠在后座上。
“但是一切会变,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就连高高在上的王也会被新王杀死并取而代之,不是么?”路鸣泽淡淡地说。
“是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一切眼泪和欢笑最后都会失去,到最后那些过去的时光和人我们都只能缅怀。”
“马上你也是要被缅怀的人啦,不过有谁会缅怀你呢?除了小怪兽以外也没什么人会怀念你了吧。”
“是啊……我的人生真的糟透了,就像一根默默燃烧的蜡烛,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乎,最后只剩下燃尽的死灰……可除了这些死灰,我还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点什么东西。”
路明非挣扎着起身,车的后座被染的全是血污,他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对路鸣泽说:“最后帮我一次忙,给我找一套正式点的衣服来,再让我身上那些衣服遮不住的伤口愈合好。”
“……行吧哥哥,最后再帮你一次吧。”路鸣泽叹了一口气,打了一声响指,路明非身上衣服遮不住的伤口应声愈合,其余伤口流血的速度也减缓了不少。
“你准备做什么呢?”丢过来黑色的西装和礼服衬衫,跟他身上的衣服同款,像是参加葬礼用的服饰。
“你知道一根燃尽的蜡烛除了死灰以外还能留下什么么?它还能给人留下回忆,这些回忆会提醒那些曾看过它燃烧的人,这个世界上曾有这么一根蜡烛存在过,燃烧过,虽然它已经烧尽,但它的光和热还在他们的记忆里。”路明非一边说一边换上西装系好领带。
“回忆是一个死去的人能留下的最珍贵的东西,那是我们曾度过那些时光的唯一证明,多年以后,绘梨衣会记得这个世界上曾有一个她深爱爱过的男孩,他的名字是路明非,虽然这段感情的结局是个悲剧,但也是了无遗憾的悲剧。”
“我要给她和我的相遇留下……一个最美的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