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数得整个人都有些犯浑，看了眼手机时间，确认过去药效生效需要的半个小时后，王玑才站起身来，到桌子前，又一次看向那张写在黄色小薄纸上的《心理建康社团招新宣传单》。
这一次不出所料，上面的内容果然发生了改变，原本的第（三）、（四）两部分位置上的字迹在王玑眼中逐渐淡去，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纸上剩下的，只有第（一）部分“简介与招新”和第（二）部分“心理健康教育中心”。
逐字逐句看去，观感正常了许多，王玑松出一口气，他的直觉是对的。
药效消逝也太快了，看来这奥氮平片真得每日服用了。
王玑将《心理建康社团招新宣传单》折了一折，放入兜中，随后沉吟片刻，在思索自己要不要真去试试这心理咨询。
说实话，长这么大了，还真一次都没去过心理咨询室。
虽是生在网购都不包邮的偏远地区，没中心城市那么卷，可初高中时的升学压力也大，见学校时不时宣传一个什么“周几周几学生可以自行去心理咨询室”，他也有过想去找心理老师倾诉倾诉烦恼和压力的想法。
可...嘴上都说着什么“一定保密”，每次那些真去心理咨询过的学生在事后没一个不被“泄密”的，具体聊了什么被班主任知道得一清二楚。
之后，自然就是班主任找家长谈话，这些偷偷去心理咨询的学生像是留下了某种案底一样，会在同学、老师、家长间被扣上一个“心理有问题”的帽子，处处多加防范；时间一久，反而心理压力更大了。
地狱般的内卷升学压力下，任何的心理问题都只会成为学生自己的问题，没有人会关心，更没有人会在乎。
老师只在乎成绩分数高低，家长也只在乎成绩分数高低。
学生自己，也只能在乎成绩分数高低。
高者品学兼优，低者人渣败类，歧视以一种被默许的态度在一个又一个孩子的初高中六年中蔓延；而王玑这样的中等生则是介于两者间被冠以“懒惰松懈”的典型，最终只能以一个班级中游的成绩报到北洋理工录取分非常低的摄影专业来。
本来，他该得到的是像康裕兴他们一样，黄金般可以被肆意虚度的四年，以欢庆脱离了持续六年的地狱；但命就是命，一字大过天，前六年吃的所有苦、付出的所有努力都在“枕叶脑癌晚期”六字前变得可笑起来。
六个字的重量，远要大于六年，对王玑来说，这是最魔幻现实主义的一件事，滑稽且带着点黑色幽默。
悲伤一在心底蔓延，王玑鼻子就有些发酸，连忙收回飘得越来越远的思绪，回归到眼下来。
心理咨询...
反正自己也活不了多久，就去试试呗。
一个活死人，哪里还会在意他人的看法、或是诽谤中伤呢？
打定主意，王玑倒是没急着去，而是在脑中简短过了一遍这几天的经历，从中挑出来两件更为当紧的事：
骆涌的失踪和医务室的谜团。
这两件事在前几天的“第二视界”中，愈演愈烈，让他一度分不清虚实。
趁现在刚喝了四片药，药效正浓时不会进入“第二视界”，视幻觉也对现实的自己造不成威胁，去解开萦绕在这两件事上的迷雾，显然是最佳时机。
昨天喝下药后的显著效果让他很是安心，三院医生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开的药精准强效。
但...他的病情还是太严重了，昨天上午喝的药，晚上药效就去的差不多了。
若再拖上一段时间，幻觉一定会在他不甚觉察时慢慢恢复到“第二视界”的程度，或是更加严重。
届时，再想查清这两件事，就很难确定查出的真相是真是假了。
至于增加用药量...除非迫不得已，否则王玑不会这样做的。
四片，20mg，已经是医师再三叮嘱过的最大用药量了，不能再加了，否则中毒后同样死路一条。
虽然分不清虚实也会死在第二视界，但好歹还有个过程，如果像汪洋开玩笑说的那样从阳台翻下去，或许没痛苦的；而过量服药中毒是生理性死亡，王玑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倒在急诊室洗胃时。
医务室在外面，得出去；骆涌的事在九号宿舍楼就能查出个所以然来，当然先处理骆涌失踪一事。
翻了翻裤兜，从里面掏出那张“骆涌的学生卡”，王玑边看边用手摩挲着这张卡的表面，几十秒过去了，这张学生卡大小的白卡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触感还是坑坑洼洼的，有很多划痕，不过看起来并不明显，像是有人故意用钥匙什么东西一下下划花的。
王玑沉思片刻，心中大致有了一个方向，但又不敢确定。
既然这不是什么“骆涌的学生卡”，那骆涌这个人也许就不存在，自己病情恶化的速度也要比愿想的快很多，进入“第二视界”的第三天，找柳守日搭话看花名册时自己就已经分不清虚实了。
不，不对。
时间应该要更早。
“骆涌”如果是假的、是不存在的，那自己第一次在白天得知他的事情时，就已经分不清虚实了。
第一次在白天听到“骆涌”的事是...那天早上，自己要和康裕兴他们一起去上早八，康裕兴在楼下吹完头看秦进的热闹。
对，是那个时候！
等等...如果说骆涌是假的，那秦进呢？
现实中没有骆涌，自然也就不该有得知骆涌失踪一事的秦进！
也就是说，当时自己已经在第二视界里了，只是还没意识到。
同理，现实中的康裕兴也根本没在管理室门口看到所谓的“秦进激动”这一幕。
艹，真是防不胜防！
“第二视界”出现后，大脑编织出的幻觉就太过真实了；在此之前，王玑从未想过骆涌和秦进可能是假的。
最逼真的谎言，往往是先用一些真话来佐证，然后才诞生的；如果没有康裕兴那日“说”的话，王玑压根不会那么坚信骆涌失踪一事是真的。
因为他的逻辑里就没考虑过那天大早上康裕兴会成为“第二视界”的“演员”。
不行，一刻也拖不得了！迟则生变，趁现在刚喝了药绝对清醒，赶快去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