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玑沉默片刻，没直接应声。
他不解，康裕兴为什么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同样，他也不想回答。
但康裕兴没有放过王玑，双眼直勾勾看着他，语气也逐渐坚定起来，一字一句道：
“你喜欢她，可为什么不去见她呢？”
“康，你不懂。”
“你为什么不去见她？”
“...”
王玑低下头去，试图避开康裕兴的目光，也避开这一声声逼问。
他自然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但他不能说，因为有的事情，说出来就像泼出去的水，再也回不了头了。
说了，他就会想；想，心就会乱；心乱了，便可能会昏头；再之后，若去真的见了江琦，只会让世间多一段无疾而终满含遗憾的感情，不好，也不行。
他可以有遗憾，甚至带着遗憾去死；但江琦不能，她今年也才十九岁，未来的路还长着。
自查出枕叶脑癌后，他只回去过一次家，之后便一直在北洋理工待着，其中一个目的便是想避开所有他关心的人，和关心他的人。
他不想看父母每日见到他就以泪掩面，更不想让江琦看到他发病时那副精神病似的窘态。
之前不想，现在更不想。
见王玑这副闭口不谈的样子，康裕兴叹了口气，语气也慢慢缓和下来：
“阿玑，如果你真的喜欢她，为什么不回去见见她呢？也许，一切都和你想的不一样。”
“康，我没多少时日了。”
“我知道，阿玑。可正是这样，你才更应该回去一趟。”
“不，康。”
王玑摇摇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在他看来，康裕兴是没法理解他的感受的，世界上没有什么所谓的感同身受，再亲密的朋友也是一样。
翻身上床，王玑面朝墙壁，一言不发，心中烦躁得很，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康裕兴早已从下铺钻出来，站在床边上，默默看着王玑的后背，一同塑造着这份两个人的安静。
两人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此刻却都在思绪纷飞，想着无法言说的事。
作为和王玑在学校平日里接触最多的人，康裕兴是最先察觉到他异样的，也早早向他坦白过许多次。
可每一次，王玑都像是听不到自己的话。
王玑眼前似乎有另一个世界，一个与他们所在世界交汇，却又不等同的世界。
有时，王玑会身处这个世界；有时，又会突然身处那个世界。
每当康裕兴想要唤醒王玑，告诉他关于一切的秘密时，他就会突然进入另一个世界，浑然感受不到这个世界的一切。
声音、图像、动作、文字，都无法被他感触到。
唯一不会发生改变的就是，王玑的身体一直都在这里，前往另一个世界的，只是他的意识。
康裕兴知道，这不对劲。
王玑的病变重了。
今天中午，他亲眼见到王玑喝了药，可直到现在，对方好像还是没“醒来”。
康裕兴咬了咬牙，他不甘心，他要再试一次。
“阿玑，江琦是不存在的！醒醒吧，那都是你的幻想！”
...
声嘶力竭的吼声落下，王玑的背影没有被撼动分毫，依然那样定定的面朝墙壁。
一秒，两秒，五秒，十秒...整整五分钟过去了，康裕兴就这么在地上站了五分钟，却没能等到任何回复。
他无奈了，知道这次也彻底失败了，随后重重叹息一声，身子落在汪洋床上，斜斜盯着王玑背影，却又无可奈何。
这段时间，他试过很多办法，甚至和导员说明了此事，但所有努力都无济于事。
没人能“叫醒”王玑，就像是没人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有时候他甚至会怀疑，王玑是不是故意装作没反应，但那不可能...没人能装的那么像。
如果那是演出来的，就太自然、也太惊悚了。
...
王玑面朝白花花的墙壁，思绪飘散，强迫自己快点睡着，却怎么也入睡不了。
康裕兴的逼问令他很不舒服，非常非常不舒服。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逃出这里，像是离开家乡一样，去找一个根本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默默死去。
接受一个结果，永远要比面临一个结果更让人痛苦，尤其这个结果是死亡的情况下。
自他确诊枕叶脑癌后，身周的世界就变了，所有认识他的人眼中都会带着一丝怜悯，令他不适。
“枕叶脑癌晚期”这个身份赋予他的，是一种类似放射性物质的辐射力，让他的世界充满痛苦，这种痛苦不仅仅展现在他的身上，也会“辐射”到他人身上。
父母、亲戚...同学、舍友...
他的世界因枕叶脑癌天翻地覆了。
可是，无论什么人他都能避开，哪怕是父母也好，他都能忍下心避开他们，防止这种“辐射”带来的痛苦蔓延，最后又回来，加重自己的痛苦。
唯独，唯独对江琦，他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断了联系。
等死的过程远要比直接死去难受，也更绝望。
江琦，就是他宁愿承受凌迟般等死痛苦的唯一理由，苟延残喘活下去的理由。
他时常会有一种冲动——回家，去见江琦，去当面和她说出那句“我爱你”；可理智阻拦着他去见江琦，或是告诉江琦实情。
最想去见江琦的那个人，也是最不能去见江琦的那个人。
爱，是勇敢，却也是望穿秋水。
...
“阿玑，你有听到我刚说的话吗？”
“啊？”
王玑眼角带着些许反光的晶莹，懵逼地扭过头，对上康裕兴无奈的神情，茫然发问：
“你刚才说话了？”
“...”
“抱歉啊康，我刚没注意。你说啥来着？”
“算了，没事，没说啥。”
“康，你说呗，我刚真没听。”
“没事，阿玑，我就让你早点休息。”
“哦哦，好，你也。”
“...”
康裕兴摇摇头，对王玑这副样子既咬牙切齿，也有些难以言说的哀愁。
一如既往，任何关于“江琦不存在”的内容都会被对方自动过滤掉，无论他声音多大也没用。
算了，就这样吧，他尽力了，也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