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熠还在踉跄的奔跑。
他的步伐凌乱虚浮,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他肩上的鲜血混合着雨水染红了半边身子,一路撞倒了无数的摊位。
他倚靠着牌坊的石柱向前望去。
所幸,南城端门已经近在咫尺。
只剩下不过百丈距离。
在这百丈距离间,还站着一群人。
的确是一群人。
在文熠眨眼以前。
他确信自己并未因为失血过多而出现幻觉。
的确曾是一群人。
只是现在那里只站着一个人。
一个身高接近九尺的彪形大汉,手中握着一杆超过十尺的奇形兵器。
那杆兵器似枪而又非枪。
有一枚枪头直立其上,但同时还伸出了六个枝丫,每个枝丫之间以锁链相连,不知是做什么用处。
彪形大汉扭头看了一眼端门口。
那里空无一人,值守的卫兵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他又回过头来看向文熠,黝黑的方脸上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真糟糕。”他说。
“他们本应该捉住你,或者至少杀了你。”
“而不是让你跑到这里来。”
他的声音浑厚的好像在一口水缸里说话。
“我相信他们已经尽力了,你不应该过分苛责。”
文熠握住自己无法动弹的左手,倚着柱子平淡的说道。
他想尽可能让自己显得从容一点,到了这一刻,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令自己逃出生天。
“小小年纪便能够如此淡漠生死,你倒是一块做刺客的料子。”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提着长枪向文熠走来。
文熠像是听见了十分好笑的事情,开始大笑起来。
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他很快吸着凉气停了下来。
“你们这些古代高手是不是经过统一的话术培训?”文熠吸着气喃喃道。
“一个个都说差不多的装逼台词,你们该不会也和电视里一样,都喜欢……”
“什么?”他说话的声音太轻,彪形大汉没有听清。
他问出这句的同时,立刻又打消了自己的好奇心。
他向着文熠步步逼近,嘴里用充满悲悯的语气说着:“什么都无所谓了。”
“今日你时运不济,奎木星君临头,开门放水招灾祸,三年两次弃儿郎。”
“你的劫数到了!”
“星君个屁!”一个恶狠狠的声音从二人的上空传来。
文熠循声仰头望去,嘴里无意识的继续呢喃着:“……都喜欢站在高处作独孤求败状么?”
天上乌云蔽日,宛如墨染。
豆大的雨滴落下,砸的文熠睁不开眼。
他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有些微胖的白袍孤影独立于牌楼之上。
雨水仿佛绕开了他的身子,在他的周围形成了一层球状的蒙蒙烟幕。烟幕里,他的白色长须随风飘动。
“蝇营小丑,也敢自称星宿!”那个声音浩然磅礴,随着大雨倾盆,带着一种无可抗拒的压迫感。
但文熠却莫名的感到亲切。
“是你们的劫数到了!”
话音未落,那个球形水幕从天而降,宛如陨石坠地,溅起满天的雨水。
在这个刹那,文熠似乎感到天地归乎于静止,雨滴悬浮在半空。
他听到奎木狼发出的怒吼:“杀~~~~”
声音如同一种粘稠的液体缓缓流入他的耳朵。
他看到奎木狼脚下踏起的水花,凝而不散。
一朵接着一朵,向着前方那个朦胧的水幕悄然绽放过去。
那把奇形兵器在他手里缓缓转动,六支枝丫上的锁链慢慢甩出,向着水幕中的白袍老者纠缠过去。
“轰!”
随着一声巨响,奇异的感觉如同一块琉璃被人击碎。
当文熠反应过来的时候,奎木狼高大的身子已经消失不见,站在地上的只剩下粗壮的双腿。
双腿周围一片鲜艳,雨水打在地上,绽开了朵朵红梅。
“说了是你劫数到了,呸!”
老人兀自气呼呼的向地上的鲜血吐了一口唾沫,随即便向呆若木鸡的文熠走来。
“你就是景略小子替我老人家找的徒孙?”
老人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文熠,散漫的评价道:“瘦巴了点,看起来不像是习过武的。”
文熠大脑处于宕机状态,还未能完全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
老人自顾自道:“本来我老人家是应该带你去注籍归宗的,不过你也看到了,现在暂时抽不得空。”
“师祖!”文熠总算反应过来,他惊喜大叫,转而立刻变得慌张。
“您受伤了!”他看到老人腰间的白袍上破了一个口子,似乎还有鲜血流出。
“那是当然的了。”外方子略显得意的说道:“这些小子为了对付我老人家,准备了不知多少年。”
“若是全无建树,岂不是枉费了我道门先祖,为当年建立白马府所下的一番心血。”
“您……您……您这不要紧吧?”文熠听着他的回答,似乎还隐隐有些自得,不由担心对方是不是被打坏了脑子。
“哎,小伤而已。”外方子满不在乎道:“这小子在七星云锁枪上下了极大的功夫,若不是我老人家当机立断,以伤换命,一击建功,这会说不定已经被缠住了。”
“要是那样,我们现在就麻烦了。”
他抬起头来向周围环视,无数条人影在蒙蒙雨雾之中向着二人冲来。
“啪!”
老人一甩大袖,袍袖抽动雨丝发出了炸裂鞭响,一道水波样的涟漪凭空出现,向着周围蔓延。
“小子,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
“你只管冲出城去,老道我来替你开路!”
外方子的声音带着无比的自信,仿佛这人间就没有能够阻止他前进的东西。
“是!”
老人强大的自信如同为文熠注入了一针兴奋剂。
他站直了身子,大声答应,随即再次向着前方城门奔跑起来。
跑出不过二十步距离,敌人的拦截已至。
两个持刀的汉子左右向着文熠杀来。
他们的刀挟着劲风,卷起雨水,砍向文熠的脑袋。
“跑!”
文熠的耳中传来了外方子的声音。
那两把钢刀冻结在了半空。
“不要回头,继续跑!”
老人的声音远在天边,却又近在耳边。
文熠埋头狂奔,甚至没有去看那两个拦截的汉子。
他从二人中间冲过,耳中听到了背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与之同时听到的,还有老人渐渐远去的漫吟之声。
天街小雨骨似酥,
寒光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杀意重,
尸山血海满皇都。
每说一句,那个声音就远离文熠一分,声音里饱含着的杀意也浓一分。
在文熠接近城门的时候,他听到了后方远处传来了外方子的怒喝。
“抱月!”
与之相随的,还有许多惨叫与兵刃撞击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还是一直向着门外跑去。
但他心里明白,今天将会是这姑臧城最难忘的一天。
这一天。
血染皇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