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打在地上，溅起红尘，又很快消偃。
更多细密的雨丝落下，将黄土道路逐渐染作玄色，由南向北，沿着彰德街一路铺来。
文熠在雨中做了一个决定。
这也许是他来到此世的第一个并不以自身利益为导向的决定。
他转过头向马江月走去，步子踏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了嗒嗒的声响，与周围雨打布篷发出的啪啪声相互应和。
“跟我回长安吧！”
他的第一句话就叫马江月愣在了当场。
“你师父设下的计谋用心太狠，这对你太不公平。”
“如今张祚败局已定，无论将来如何，你都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否则等到最后关头，天知道他会对你们做出什么事情来。”
“倒不如就此和我一道回去长安，我未来必会大富大贵，一定能照顾得了你们……”
马江月一双迷人的大眼睛瞪的圆圆的，惊恐的听着文熠的絮叨。
渐渐地，她的双眼弯了起来，圆月变成了上弦月，长长的睫毛开始颤动。
她举起袖子掩嘴笑了起来。
“董公子，我可是有夫家的人了，你对凉宁候夫人说这话合适吗？”
“更何况……”马江月灵动的玄瞳一转，放下了袖子。
“你不是说对别人的妻子没有兴趣么？”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文熠出乎意料的没有对她的调笑做出应有的反应。
“你师父布的这个一笑倾城局有重大漏洞，他低估了太王太后的野心，天知道这个疯女人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你俩在这里呆下去有很大的风险。”文熠面色严肃的说道。
“我俩？”马江月疑惑的反问。
“对啊。”文熠肯定道：“你和元舒那孩子一起，我们一道回长安去，只要……”
闻言，马江月的表情一变，变的冷漠起来。
她冷冷的打断了文熠的话：“董公子，你是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凉宁侯乃是我师父布局中的重要一环，他是未来凉国的主人，岂能随你去秦国的地界。”
“你该不会是打着挟天子以令我凉州的主意吧？”
“若是如此，我只能说公子你的想法未免也太天真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文熠焦急的想要解释，可越是着急，越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
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合盘托出。
“你听着。董龙并非我的真名，我也不是东海王的真正臣下。”
“但你可以放心，我和你们做的一切协议，东海王他都会遵守。”
“我的真实身份乃是北道门嫡系传人，因调查前任东海王的死因，无意间卷入贵国的纷争之中。”
“如今有人想要通过刺杀我来引起道门南北之争，情报显示动手之时就在今天下午。”
“凉州我已经不能再呆了，我必须立刻返回秦国将这情况禀告师门！”
他的话语又急又快，严肃的神情终于让马江月相信自己不是在说笑话。
马江月不是寻常女子，她立刻有了决断。
“来人。”
她扬手招来身边两名护卫，条理清晰的吩咐道：“你速去侯府调集府中卫士来此。”
“你去巡城司通报值守都尉，就说是凉宁侯府的要求，要他立刻带人来护卫董公子出城。”
两名护卫领命而去，马江月一手接过护卫手中的油纸伞，撑在她和文熠的头上。
她的个子比文熠略高，举起的纸伞的大小也正好罩住了二人。
马江月镇定的对文熠说道：“我不管你到底是何人。”
“如今你都是我凉国与秦国的联系桥梁，哪怕你没有任何身份，我也绝不会允许白日行凶的事情在我大凉皇城内发生。”
说着，她举步向前走去，文熠跟着纸伞亦步亦趋。
他边走边说道：“你其实不用如此，东海王派来接我的流民军此时正在城外等候，只要我出城到了军中，就可以安全无虞。”
“倒是你们，再留在这城里生活实非良策，还是……”
“这些事情以后再说。”
马江月冷淡的声音再次打断了他的话语。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转脸向文熠问道。
他抬头张望。
淡薄的乌云已经笼罩了整座姑臧城，太阳不见其踪，文熠一时分辨不出时间。
“午时已过。”
一个阴冷的声音从二人背后传来。
两人并没有发现刘茂一直在雨中跟随着自己，他那张变扁平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整个人的气息忽然变得若有若无。
“行动已经开始。”
刘茂的声音好像从一座深不见底的荒井中传来，叫人不寒而栗。
文熠沿着彰德大街向前望去。
街上还有行人打着油纸伞正在漫步，两侧的商铺依然有店家在招呼着客人。
只是这貌似平凡的街道上却透着一丝难以言表的诡异。
他似乎看到那些往来的姑臧百姓身上有寒光闪动，却又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
小雨在哗哗的下着。
黄泥路上四处都是横溢的泥浆。
文熠和马江月撑着纸伞无言前行。
老仆刘茂在二人身后默默跟随。
街上的空气仿佛正在缓缓变得黏稠。
文熠的目光扫过了路旁的小弄，他似乎感到有人正在同时向他看来。
目光一错而过，这种异样的感觉也只维持了一个刹那。
文熠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比这凉州冬日的寒雨更凉。
那道目光让他回忆起了前世在实验室里的日子。
当时他的面前桌上摆着一只青蛙。
赤裸，剥去了皮，斩去了头。
死了，却还在抽动着。
如今的自己似乎就成了对方眼中的青蛙。
一道身影跌跌撞撞的从小弄里冲了出来，正面向着三人跑来。
马江月侧身挡在了文熠的前面，神情戒备。
她很快分辨出了来人的样貌。
是她凉宁侯府中的侍卫。
就是方才派去侯府求援的那人。
她上前扶住了对方摇晃的身子。
那侍卫与之前有些不同。
他的喉咙上多了一道嘴巴似的伤口。
一指宽，四指长，流血不多。
他瞪着眼睛挣扎，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没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停止了挣扎，马江月将他缓缓躺在了湿滑的黄泥路上。
“喉咙被切断，一击致命。”马江月淡淡说着。
与此同时，她解下了侍卫腰上的佩刀，挂在了自己腰间，接着又抽出长刀将宫装长长的裙摆割断。
“用的是一尺六寸的短刀。”刘茂阴冷的开口。
“就像这把一样。”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上了两柄寒光闪闪的匕首。
马江月已经整理好了衣服，长裙被割成了短裙，宽袖卷在了手臂上，脑后的披散长发被红绳绑扎起来。
她扶着腰刀站起身来，并未再去拿展开放在地面上的纸伞，只是平静的说道：“走吧，从端门出城还有许多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