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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您说了这么多,却是忽略了一个原则性的问题,”赵瑗缓缓道,“那就是国家的领土不能按照收益来衡量。”

“就像人的命不能以金钱论之,这是原则和底线。”

“先生,我且问您,朝廷需不要统治民众?分割南北的亲人需不要团聚?我们挣钱的目的是啥?”

“古往今来,都是先有地,后有钱,先有家,才有大家,不北伐只是一味求和,那就是舍弃了北方那些的士民,只是因为打垮金国的经济这个法子更稳妥?”

史浩没有吭声。

赵瑗说道:“我承认,唐代不论是社会制度、社会财富、人民生活水平等等之类样样不如我朝,但论起文化这一块,我们这以文治立国的国朝可能还不如唐朝。”

“为何?”史浩一怔。

赵瑗道:“因为他们的文化开放包容、外向外倾、色调热烈,李白的诗,张旭的狂草,吴道子的画,安生、王温的雕刻,还有享誉中西的三彩陶人,哪一样不是在无时不刻地喷涌着生命力?哪一样不是在透露出大气盘旋的民族自信?”

“而且他们的文人才子不仅仅是诗人,他们思想继自魏晋南北朝的儒学、玄学,孔颖达的《五经正义》中的思想大多承自汉晋大儒,尤其以经学大家郑玄为首要。”

“唐代的韩愈、柳宗元、李翱、刘禹锡等人的经学、杜甫、白居易等人的诗篇哪一样不是如雷贯耳?”

“那时的民族成分复杂,思想没有束缚,多种思想百家争鸣,社会思想开放,文化有活力,所以对于变革也看得很开,因此他们想要倡导一种风气很容易,哪像我们?”

“嘴上说我们的文化繁荣,可是真的拿出来说真的拿出来和唐人对比起来,不过是封闭、内倾、‘淡雅’这几字罢了!”赵瑗说的有些口干,于是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便继续道,“我朝民族单一,与外族民族矛盾尖锐,思想更是完全拘泥于儒学一家,这就导致了文化保守,人人不开放,不大胆,对于变革则始终是否定的态度。”

“我朝也不是没有变革……”史浩辩解了一句,然而这位学富五车的大学者此时也觉得自己的辩解十分无力。

果不其然,史浩的话迅速被赵瑗否定了:“我朝确实有改革,但哪个能成气候?”

赵瑗继续道:“先是范文正公(范仲淹)的庆历新政,所有措施尽皆是雷声大,雨点小,且都浮于表面,就拿经济改革来讲,‘厚桑农’‘减徭役’听起来很美好,实际上怎么实施?”

“这就是改革的思想动员不够,配套措施不到位。”

“当时的徭役和冗兵、冗官、冗费紧密联系在一起,这‘三冗’问题没解决,怎么减少徭役?徭役不减,百姓怎么‘桑农’?”

“仅仅这样一点微弱的改革,当时的朝中诸公就已认为改革措施‘太猛’、‘更张无渐’、‘规模阔大,论者以为难行’、‘任子恩薄磨勘法密,侥幸者不便,于是谤毁浸盛,而朋党之论,滋不可解’。”

“范文正公的用人也有大问题,新政人员范仲淹、韩琦、富弼、欧阳修等皆是在朝中根基浅薄之辈,在朝堂上根本没什么话语权,这些人往往议论多,而实际行事少,有的甚至好标奇立异,发空论,言行不检。”

“就连王荆公(王安石)就曾经批评他‘好广名誉,结游士,以为党助,甚坏风俗’。”

“反对新政的便可抓住机会攻讦他‘凡所推荐,多挟朋党,心所爱者尽意主张,不附己者力加排斥,倾朝共畏’。”

“后来又有了王荆公的熙宁变法,从他的新法次第实施,到新法为守旧派所废罢,其间将近十五年,其经济政策实施看似成功,让朝廷的财富翻了五倍,但实际上却是以牺牲民脂民膏为代价的。”

“苏东坡便曾一针见血地指出‘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一系列理财新法的实行,国家确实增加了‘青苗钱’、‘免役宽剩钱’、‘市易息钱’,可在百姓眼里这些是什么?可不就是变向的加税?”

“尤其是青苗法,给农民发放种子钱待到收成时再按比例归还官府本是一件惠民之策,可王荆公却给各地摊派指标,各地官府强制给不需要的民众摊派种子钱,到了收成时,民众还不上,便要求甲首来还,一时间招致全国各地多少农民破产!”

“这种不想办法提高生产能力,却一味想着变相收税、损下益上、企图用金融手段来夺商人、地主、农民之利归国家财政的政策,真的能称得上‘新法’二字吗?”赵瑗摇了摇头,“这不过是利益的重新分配而已。”

“王荆公的经济改革从一开始方向就错了,他的目光全部放在了‘富国’而不是‘富民’,变法急功近利、急于求成,妄图在短短数年间,将十几项改革全面铺开,这根本就不可能。”

“而且变法派中除王安石个人操守尚无非议,其他人诸如吕惠卿、章惇、曾布、蔡卞、吕嘉问、蔡京、李定、邓绾、薛向等人个人品质多有问题,其中蔡京更是徽宗朝吹嘘‘丰亨豫大’的罪魁祸首之一!”

“到头来,唯有新法中的‘将兵法’勉强提升了官军的战斗力,算是有些作用。”

“与之几乎同时的元丰改制倒是有些成效,但它只是政治官制变革,没有对我朝产生实质影响。”赵瑗道,“所以,我朝到目前为止的变革,没有一个能拿的出手的,也没有什么卓有成效的。”

史浩点了点头。

“我不否认,我朝的儒学、文学、史学、艺术以及科学技术等各个领域均是硕果累累,科举考试相较于唐代发展巨大,各大城市的不断发展让民众从土地转向商业,进而杜绝了之前的国朝时常出现的地方门阀这一弊病,”赵瑗道,“印刷品出现促进了教育的普及,也提高了文学交流和艺术鉴赏。”

赵瑗继续道:“甚至于我朝的一般的官员都具有学者、诗人、画家、政治家的特质,大多喜爱字画,善于诗词,收藏古董;一般百姓钟爱戏曲,酒家林立菜式繁多,市场充斥衣服鞋物。”

“可是,这样的文化培育出的人,虽有了儒雅风流,虽有了风光霁月,但却少了一种血性,丢掉了‘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这种一个民族不该丢掉的东西!”

“更别说靖康前的禁军经商之风普遍,很多士兵都有着给达官贵人营店、搬运物资的副业,很多骑兵甚至沦落到连马都不会骑的地步,还有严重的空饷现象,这些将军为了敛财,向朝廷虚报兵员数量,造成了一大堆‘驴得水老师’现象。”

史浩一怔:“郡王您所说的‘驴得水老师’是?”

赵瑗一惊,顿感失言,于是赶紧摆手:“大致意思是就是说明明只有一个人却上报说有十个人,然后借此贪污掉多出来的九个人的钱。”

“后来的事情,天下人尽皆知晓,那便是这看似是多达八十万大军的禁军,在金军南下时,实际上可用兵力仅仅只有三万余人。”

“所以,您之前用我朝艺祖和唐太宗之间作对比、用战和策略作对比,实际上在我看来都不能佐证主和观点,”赵瑗说道,“反倒是以前我朝那些血淋淋的教训在告诉着我们主和这条路根本行不通!”

“我朝想要生存下去,想要一雪前耻夺回故土然后收复燕云十六州,必须对金开战!宋金两国绝无友邦盟约之谊!”

“北伐、克复中原进而直捣黄龙,才是我朝正确且唯一的路!”

“一个好的朝廷,应当在以史为鉴的基础上,吸收过去的经验教训,既然我们还有很多地方不如李唐,那就应当改进,完善。”

说到最后,赵瑗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所以——唐优于宋,唐强于宋。”

说实话,他其实也没想到他能说这么多,而且看着史浩那沉思的模样,想来也是对这位老学者的思维观念来了一场不小的动荡。

因为这些观点实际上是他赵瑗从一个现代人的视角上出发的,放在这个时代的任何政论中都是降维打击。

退一步来讲,要不是因为他和史浩之间是师徒关系,要不是因为今天是二人在进行师徒间的谈论,要不是因为他赵瑗已经把史浩的好感度提升到100了,这一番话才让史浩认真听了下去,并认真思考。

但凡换一个人,都有可能觉得赵瑗今日此言乃狂人的荒悖可笑之论。

毕竟“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站得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自然也不会一样,除了赵瑗以外的人都是这个时代的人,他们本身处于局内,自然难以看到全局的样貌。

而华夏历史长河几千年,多多少少的往事都诉说着一个深刻的教训——尊严只在剑锋之上,唯有军事强大,才能有尊严,才能有辽阔的疆土。

有了辽阔的疆土才能吸纳各个民族文化的新鲜血液,而华夏文化之所以能屹立世界文化之林而长盛不衰,便是因为其在不断地吸收新鲜血液,吸纳外族的加入,来完善自身的缺点。

唐朝便很好地实现了这一点,所以唐人思想开放,心胸开阔,文化自由,军事强大。

就像水只有流动起来,变成活水,那才是健康的长盛不衰的,而大宋故步自封,封闭保守,那就是一摊死水,不了解外部,不吸取外族,那迟早要完。

赵瑗扪心自问,既然自己都来了,既然靖康年的教训已经发生过一次了,为什么还要重蹈覆辙呢?还是在自己明明可以有办法通过行动改变的情况下。

“先生,相比您也清楚,唯有汉唐之流才是大一统的王朝,而我朝虽惯有朝字,但始终是个割据政权,”赵瑗见到史浩依旧在沉思,想其应当还是在思考他之前的话,于是语气缓和地来了这么一句,“我说过,我不求我朝能够远迈汉唐,但祖宗的地,祖宗的人民总不能轻易交予他人之手吧,所以北伐是一定的,必须的。”

说完他便起身准备离开。

“郡王且慢!”史浩突然起身,三两步走到赵瑗身后,双手一拱,凝重道,“郡王,我想通了。”

“哦?”赵瑗眉头一挑。

“您所言极是,但兹事体大,非一朝一夕可决,我朝若想北伐克复中原,你想实现直捣黄龙的大志,且需得细细谋划,准备充足。”史浩道。

赵瑗转过身来,看着史浩,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先生,我明白您的担忧,但时不我待,金人虎视眈眈,但就像我说的,我朝不可再犹豫不决,必须尽快行动,才能有一线生机。”

史浩叹了口气,他知道赵瑗的决心不是轻易可以动摇的:“郡王,既然您已决定,那我史浩愿尽我所能,辅佐您完成大业。”

叮咚!

【恭喜主人公完成任务——说服史浩】

【获得奖励:史浩的政治立场发生改变,将不再那么反对主战】

【主人公获赠为期三天的岳家军阵法训练秘境!】

赵瑗心中一阵激动。

他的这位老师为人稳重,学富五车,能够在大宋成为郡王府教授,本身就代表着实力。

而且平心而论,虽说不知道史浩对于赵瑗刚刚那一番从现代视角得来的言论理解了多少,但从结果而论史浩的立场终究是转变了的,哪怕他和一般主战派的主张还是有距离,但就思维能够转变而言,史浩就已经是这时代不世出的人才了。

此前双方政治观点并不一致,二人之间迟早要说开这话,现在把话说开了,赵瑗的计划得到了史浩的支持,那今后的事情必然会稳妥许多。

对此,赵瑗很有信心。

“先生,有您相助,大业定能成功!我相信,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必定能够收复失地,扬我国威!”赵瑗由衷地说道。

二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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