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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同福客栈。

李寒崖从睡梦中醒来。

经过昨夜的激烈搏杀,哪怕休息到现在,他仍感浑身酸痛。

那道人和刀鬼究竟是碰巧撞见,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王弗”究竟是不是那老猎户要找的二儿子?

这些事自是不明,但已然已知晓那鬼市人、妖、鬼混杂,以后便不能轻易去了。

他拿出那怪异葫芦,却见它又变回了寻常葫芦样子,只是隐约感觉稍微变大了一点。

这葫芦救了自己一命,暂且留下吧。

这时,另一件东西顺着衣衫滑了下来,却是早已丢掉的黄符。

“!?”

这东西怎么还回来了!

李寒崖脑中瞬间清明,一骨碌从床上爬起,点燃蜡烛,欲将那黄符点燃。

但他动作忽地一滞,寻思道:“那道人说过,使用方法本就是烧了,我若烧了,是不是正中下怀呢?如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慢慢寻找破解之法。”

“咚咚咚。”正胡思乱想间,房间门被敲响了。

“寒崖兄,寒崖兄?”

李寒崖一个鲤鱼打挺,嘴上喊着“来了”,顺手将葫芦塞在床下,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打开了房间门。

本以为是国子监的官员来通知入学事宜,但映入他眼帘的,是两个陌生的面孔。

“嗯...二位是?”李寒崖有些摸不到头脑。

为首那人同李寒崖四目相对了几息,微微一笑,抱拳道,“在下乃是越州学子钟谦,本期入监测试第三十四名。”

他顿了顿,又看向旁边那位学子,道,“这位同是越州学子钱得志,本期入监测试第四十一名。”

按照大胤制度,入监测试前三百名皆可入学,算是正式踏入了儒门修行之路。

钱得志也向李寒崖拱手致意。

三人相互叙了礼数,李寒崖大抵明白了二人的来意。

“这是来攀老乡了啊。”李寒崖心忖。

朝廷明面上不让串联,私底下同乡同科的士子们还是常常通过老乡会、故友会等形式组织起来,抱成一团。

作为一个现代人,对此倒也不算抵触。

正要邀请两人进来坐坐,钟谦却握住李寒崖的胳膊,连忙解释道:

“今日我二人前来,是邀请李兄一齐去倚梦楼赴宴的。”

李寒崖一句“是不是AA啊”还卡在喉咙里,钱得志补充的话已到了耳边,“是虞子期虞公子坐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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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倚梦楼格外热闹。

红砖黑瓦间,灯笼高挂,暖黄的光芒在夜色中摇曳生姿,为这烟花之地添了几分朦胧的诗意。

宴饮之上,琴声悠扬,舞袖翩翩,通过入监测试的学子们举杯畅饮,时而高谈阔论,时而举杯相庆,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花魁和姑娘们今夜都打扮得格外艳丽,红唇皓齿,鬓发如云,身着各色华服,宛如盛开的百花,争奇斗艳。她们穿梭于宾客之间,或浅笑盈盈,或低眉垂睫,为这盛宴增添了几分旖旎风情。

一位面如冠玉的贵公子身着锦袍,头戴金冠,正箕坐在代表着主座的长桌后,定定望着大门的方向。

李寒崖在两位同乡的簇拥下,迎着诸人的目光大大方方走了进来。

在走进这朱漆大门的瞬间,李寒崖迅速观察四周,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酒菜尚温,宾主正欢,姑娘们的俏脸上都挂了红晕,显是已喝了不少酒下肚。

这让他想起了前世被人一个电话叫到饭场的经历,明显自己就是被拽过来凑数的。

这个想法在心中一闪而过,李寒崖迅速摆出一个职业假笑,在钟谦和钱得志的簇拥下进了大厅。

那面如冠玉的俊俏公子哥将手中的筷子一放,面露惊诧之色,猛的站起身,看向钟谦,“钟谦兄弟,这位便是本次的探花郎吗?”

李寒崖心知肚明,这不是会试,所谓榜眼探花,不过恭维之词。

钟谦点点头道,“正是。”

周围浮起一阵躁动,也不知是觉得李寒崖衣饰样貌平平,还是对他的到来感到意外。

毕竟,大家都是混圈子的,这京城的公子哥们大都在帝都的私塾就读,打小就是同窗好友。就算不太熟悉,也能彼此混个眼熟。

李寒崖面不改色,环视众人一圈,轻轻拱手,不卑不亢道,“在下李寒崖,见过各位同窗。”

“寒崖兄,恕为兄直言,如此良辰美景、春风得意之时,寒崖兄在客栈干什么那,莫非是被窝里偷偷藏了美人?”

李寒崖与这虞子期四目相对,见他样貌俊朗,笑意温和,腰间还配着一块宝光湛湛的雪白玉佩。

“虞公子,在下在这天启城并没什么熟络之人,便留在房内看书,并不曾外出。”李寒崖依旧挂着职业假笑,不咸不淡应道。

李寒崖长这么大,撕逼扯皮还从没输过,因为他始终坚信,只要我一直不破防,那么破防的就是别人。

同理,只要我始终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

他本来想说,“嗯,我躲在被窝里玩一龙独戏呢,怎么啦”,但想想还是算了,这句话过于惊世骇俗,这个时代的人可能接受不了。

“寒崖兄,这边看座。”钱得志毕竟看起来本分些,忙拉着李寒崖到一边落座。

待李寒崖在钱得志身旁坐定,他才环顾四周,见在场的约摸十六七人,应都是同科的举监生。

他作为所谓的“”探花郎,本该坐在“榜眼”下首位,仅仅坐在四十名开外的钱得志旁边,确实显得有些被看低。

但他却不以为意,没有表现出任何被冒犯的愤怒,自顾自斟满了酒。

学历史也是见人性,这些上位者就是喜欢在一碗琼枝玉叶中加一粒老鼠屎然后丢给下位者。

你急了,就是你涵养不够。你捏着鼻子吃了,那这就是服从性测试。正话反话都是人家定的,谁让人家厉害呢。

只见这杯中酒玉润晶莹,泛出淡淡清辉,轻轻抿了一口,却是软绵顺滑、香气冲鼻。

“富哥喝的酒就是不一样啊。”李寒崖不禁在心中感叹道。

“得多喝他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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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走向却略微有些出乎李寒崖的意料。

没有什么预想中的“摔杯为号,刀斧手何在”“你喝不喝,不喝就是看不起我”环节,就好像他的到来真的只是一个插曲。

几个花魁穿着轻薄的纱衣,凝脂如玉的肌肤吹弹可破、若隐若现,赤着雪白的脚丫,挺着妙曼的身子,站在台子上跳起了舞。

“嗯,莫非是我想多了?”

李寒崖心中思忖,面上却不露声色,只与钟谦和钱得志有一遭没一遭叙着。虽然同为越州学子,但越州是天下第二大州,郡城之间风俗亦多有差别。

甚至有南越和北越的说法。这不禁让他想到了前世生活过的某个省份。

正说话间。

另一名贵公子模样的人提着酒壶,缓缓踱步走到近前。

那公子微微一笑,将酒壶摆在桌上,拱手道,“在下苏长河。”

“原来是榜眼,失敬失敬。”

李寒崖倒是有些意外,这榜眼脸上线条柔和,目如点漆,剑眉平缓,论颜值评个状元问题应该不大。

苏长河凑到近前,一双眸子格外清澈,压低声音说道,“这天启城风云诡谲,不是什么易与之处,还望兄台能屈能伸,不要意气用事...”

李寒崖不知他意欲所指,只默默点头,拱手道,“谢谢兄台提醒,在下铭记于心。”

苏长河也点头应了,俩人不再言语,只推杯换盏,彼此换了个眼神,自回原处坐定了。

这时。

苏长河仿佛想起了什么,转身折回了李寒崖面前。

他将自己的酒杯倒扣在李寒崖面前,一蛊冰凉的酒水在桌上恣意流淌,他对李寒崖拱了拱手,低声道,“兄台莫怪,完成任务罢了。”

“谢谢。”他又补充道。

“......”李寒崖一时有些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钟兄,状元郎怀里那个花魁叫什么名字?”钱得志用胳膊肘戳了戳钟谦,斜睨了一眼虞子期的方向。

只见虞子期如山倾玉崩般半卧在桌前,面目红光,单手撑颊,另一只手将一名绝色美人拦在怀里,正有一句没一句说着情话。

看那美人,外貌婷婷如大家闺秀,丝绸裹身,眉眼含娇,乌黑秀发挽成髻儿,上面点缀着一根玉楼杏花金簪,更显风姿绰约。

“听说是这倚梦楼的头牌浮梦姑娘。今天虞公子在此处包场,把几位花魁都叫了过来,还有疏影姑娘,月心姑娘...啧啧啧。”钟谦也有了些许醉意,一边说着,一边手脚并用比划了起来。

李寒崖撇了他一眼,竟感觉自己读懂了他的肢体语言,大概就是——“哎呦,这臀”...

果然老色胚不分时代不分地域不分国界。

就在李寒崖在诸人杂乱交错的目光中浑水摸鱼,不住在各花魁腰肢上流转的时候。

那依偎在虞子期怀中的浮梦姑娘忽地直起了身子,咯咯笑道,“我说虞公子,今天是各位学子大喜的日子,不如来点诗词助兴吧。正好,赵大诗人不也在这吗?”

她温声说罢,盈盈美目流转,直勾勾落在了坐在苏长河下首的那人身上。只见这人浓眉阔面,肤色黝黑,形容粗犷,倒像个庄稼汉模样。

“那人好像坐的是我的位置啊...”李寒崖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搜刮记忆,随即想起,“赵安世,本次的第四名。听说八岁就能成诗,一直以诗才闻名。”

“哈哈哈哈。”虞子期轻轻点头,用力捏了捏付梦姑娘的丰臀,只换来她佯装嗔怒地嘤咛一声,旁边的士子被这旖旎的氛围感染,纷纷露出笑容,钟谦更是抱住了钱得志的臂膀。

虞子期挽住浮梦姑娘的细腰,环顾一周,朗声道,“不错,今日正该以诗助兴,不要教绣花枕头浑水摸鱼。不知浮梦姑娘想怎么来?”

“我看不如就按照座次来嘛,一人一首...”浮梦姑娘眨了眨晶莹剔透的大眼睛,一双美目中满是期许。

“好,那在下就先献丑了!”虞子期随即附和。

“......”

李寒崖好像明白了这帮人的意思。

看来就是那赵安世不服啊。

他本是本次探花的种子选手,结果半路杀出个自己。

这虞子期是帮他出气来了。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爷可是穿越来的,身怀五千年各路诗仙诗圣诗鬼诗杰们的结晶,自己斗诗还能输?

他默默酝酿,准备给诸人来一个人前显圣,狠狠打击这虞子期的嚣张气焰。

“嗯...春风得意马蹄疾,这首如何?”

“可下一句是...一日看尽长安花啊,此处又不叫长安。”

李寒崖迅速过了一遍自己前世背过的诗词,心猛地一沉。

短时间内找到最应景的诗句绝非易事。

嗯...看那些儒道流爽文里的男主都是一顿猛抄,但那毕竟是从诗句反推场景,是一本正经的编故事...

实际上,诗文大都基于当时的场景、人物、心绪而发,量体裁衣、应时而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套的。

李寒崖默默听着诸人吟诗作词,又不断有人起哄拍虞子期和赵安世的彩虹屁,眼看再隔两人就要轮到自己。

今天这场合,大家作诗的主题是登科,基调是春风得意、直抒胸臆,表达对未来的美好期盼和对家国的无限热爱。

什么“良辰此刻奈何天”“但愿马革裹尸还”都出来了...

李寒崖大脑飞速转动,一把拽过正在手舞足蹈的钟谦,低声问道,“钟谦兄弟,这附近可有叫【长安】的大道?”

就不信天启城这么大,还没有一条重名的?

不想钟谦五官纠结双眼圆睁,竟摆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这表情让李寒崖一时间如坠冰窟。

却听他有些疑惑地反问道,“李兄,你是不是喝醉啦?门口这条街便叫做长安街啊。这名字还是先帝取得呢,说是取长乐平安之意。”

“!”

这先帝不会也是穿越过来的吧?还真是失散多年的好兄弟,救我狗命。

话音方落,前一人已诗成念毕,刚好轮到李寒崖。

在众人或不屑、或挑衅、或期许、或好奇的目光中,李寒崖微微一笑,缓步走到了场中。

此时他的心绪只能用一句话来概括:我为天帝,当镇压世间一切敌。

什么虞子期,赵安世,一并秒了。

虞子期正捏着酒杯饮酒,眯眼打量着李寒崖,脸上挂着同款职业假笑。

李寒崖思绪翻涌,负手而立,信马由缰在场中踱步,吟诵道,“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周遭立即响起一阵或惊叹或震惊或不屑的议论声。

他环顾四周,故意顿了几息,复才将剩下十四个字铿锵掷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长安花】用在这里,又额外增添了双关之意,一是指长安街两侧之花,一是指居住在长安街的花魁们。

这声音如同一声惊雷,在沉寂如图书馆的倚梦楼中绽开。

一首诗成,在满座的惊诧目光中,他才拍拍衣角,端端立在原地,向上首的浮梦微微拱手,笑道:

“浮梦姑娘以为如何?”

浮梦微微一怔,一时有些失神,只用水盈盈的妙目望着李寒崖,“不知公子这诗题目是?”

李寒崖装逼装到底,朝着浮梦花魁咧嘴一笑:“便叫《登科赠浮梦》吧。”

虞子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赵安世眼神恍惚,回味了片刻,才失魂落魄地从座位上直起身来,对李寒崖一拱手,颤声道:“我观兄弟有绝世诗才,安世不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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