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滩已成焦土,雷声才至。
雷声隆隆,激荡出的气浪扬起碳尘,最终却被庄严的大门阻隔。
救人先救己,张成言心中虽然惋惜,但仍在大门合上前挪开了目光。
他转身正对遗迹内部,环视周遭的一切。
空旷大殿内满是岁月的痕迹,十二根断裂的石柱上布满了珊瑚石,雕刻的精怪失去了往日威风。
壁画也斑驳不堪,只能勉强辨认出鲛人们在两座祭坛中同时歌唱。
而大殿的最里端,有块被死去藤壶与白色珊瑚包裹的方石,上面似乎还插着一柄同样被白珊瑚包裹的弯刀。
张成言收回视线,听到身后大门彻底合拢。
外界的一切已与他暂无关系。
他顺着还未干涸的血迹走去,不出意外地找到了横死的王慧。
王慧死在一根石柱的后面,与另一具身着黑袍的骸骨依偎在一起,死相颇为凄惨。
破碎的内脏流得满地都是,外露的肠子就像未捆绑的麻绳,被随意地拉扯拖长。
她眉头紧锁,双眼瞪得老大,即使死了也还是一脸愤色,仿佛是被人活活气死的。
张成言蹲下身,仔细翻找王慧身上的东西,只发现了一枚被她死死握在左手中的精美海螺。
花了好大力气才将她的手指掰开,取到其中之物。
海螺小巧玲珑,通体深紫,上面画着漂亮的暗金花纹。
不过缝隙中满是灰尘,估计这也是王慧从遗迹中找到的。而且很有可能就是来自旁边这具骸骨。
张成言挪到骸骨旁,伸手摸索。
司南,阴阳镜,黑折子,刻着“百无禁忌”的铜印。
好家伙,这人是个倒斗的!
可惜这些东西都锈蚀了,不然前人带东西定有他的道理。
张成言一手捏着海螺,一手持握灵剑,在大殿中绕行一圈,再无其他收获。
他最后才警惕地走向方石。
指尖汇聚灵气,小心翼翼地抹去方石上的厚重遮掩物。
痂壳渐渐剥落,方石露出真容。
那是块切割整齐的深蓝色石头,上面镌刻的鲛人文字依旧清晰。
张成言尝试读出其间内容,却发现画卷给予的语言能力消失了。
我现在看不懂鲛人语。
是因为画里的鲛人死了?这可难办了。
进入鲛人遗迹中,却看不懂鲛人语言,这和茅房里打灯笼有什么区别?
遗迹里的宝物恐怕是有命拿,没命花。
就在张成言思忖间,大门沟壑中的龙血完全消失,九龙归位,龙眼缓缓合上。
大殿内开始变得潮湿,海水的咸味弥漫在其间。
张成言感受到异常,扫视了一圈,不禁冒出一把冷汗。
他看见干燥的地面逐渐变得潮湿,低洼处积起了水珠,并且水珠越来越多。
周围全是死去的珊瑚,难道这里最后会注满海水?画卷中还有两条鱼,我能不能在水中呼吸?
张成言心中不断设想着种种情况,手中的海螺却开始发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海螺的暗金色花纹如水流动,富有活力让人无法抵抗的妩媚声音从中传出。
只可惜内容有些不堪入耳。
“贱蹄子,我可真期待你的脸被海水泡发,最后被鱼啃食得只剩骨头的惨样。
你放心,我一定把你死后的样子画下来,烧给你欣赏欣赏。”
对面的女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听得张成言直皱眉头,但好在他捕捉到了话间不多的有用信息。
她骂的应该是王慧,难怪王慧死之前的表情如此愤怒。
而且她应当是知道地面渗出海水之事,否则也不会这般羞辱王慧。
她显然知道不少关于遗迹的消息,如果取得信任,说不准就能安全离开。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张成言思索片刻,拿起海螺回应:“她已经死了。”
“啧。她怎么死的?”女子发出不满的咋舌声,似乎失去了兴致,声音顿时变得中气不足。
“被门腰斩。”
“好死。”女子放肆地笑出了声,但笑着笑着似乎就变成了痛苦的呻吟。
张成言仔细分辨着细微的声音,努力掌握对方的情况。
他用关切的语气问道:“你还好吗?”
女子的呼吸听上去有些急促。
她声音颤抖地说:“还行。只是被人捅了几刀。你呢?”
张成言看了看鞋旁浅浅的积水,苦笑一声。
“还行。只是快被海水泡发了脸,然后被鱼吃得只剩骨头。你能把我捞出来画幅遗像吗?我死后还真想看看。”
女子笑了几声,但似乎牵动了伤口,倒吸了口气。
她苦涩说道:“恐怕不行,我被关在这鬼地方了。”
“我也是。”张成言立刻表露自己有相同的遭遇,以便深入话题。
“没有人帮你守门,你怎么敢进祭坛偷传承的?”
“祭坛?我不清楚,我为了躲天雷才躲进来的。”张成言抬眸看向壁画,突然觉得壁画中的祭坛和方石有几分神似之处。
“好吧,无所谓了。反正你和我都出不去。”女子顿了顿,沉默了几息继续说,“也许你能出去。你身上有没有龙血,把龙血浇在幻海石上就能出去。”
“幻海石?”
“祭坛中间刻满字的石头。”
张成言无奈说道:“没有龙血。”
“那就没其他办法了。我们都要死在祭坛里。”女子的喘息声越来越重,说一句话似乎都要酝酿许久。
她那里也是祭坛。张成言眯了眯眼,看向死去的“倒斗人”。
“倒斗”的应该是两人,分别到两处祭坛,只可惜双双殒命。
所以这海螺才会一边一个。
张成言思考得有些久,对面的女子继续开口问道:“反正都要死了,你给我讲讲你怎么被关到祭坛的如何?”
“好。”张成言从偷鱼之事开始讲起,一直讲到了捡到海螺,其间只省略了穿越之事。
润色后的故事被他讲得有声有色。
“所以死的那个是你姘头?”她虚弱的声音中听得出一丝兴奋。
虽然对方看不见,张成言还是耸了耸肩,“算是吧。”
“我,我不信。哪有人直接说自己是小白脸。你是把别人夺舍了吧?”
女子声音越来越虚弱,说一句话需要的时间很久了,光听声音就感觉她快要不行了。
“差不多。”张成言一边说话,一边俯身将口鼻浸入浅浅的海水之中。
一口海水被吸入肺中,呛得他直咳嗽。
“你被呛到了?海水怎么涨得这么快?”
张成言打趣道:“快了,不过刚才是我在尝试能不能长出腮。你又是怎么被关里面的?”
“我?一言难尽,如果我们两都活着,有缘遇上就讲给你听。”
张成言眼珠微转,希望套出更多信息,故意把话题往逃脱机会上引导。
“好。不过应该是没机会了。”
女子犹豫了会,似乎是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其实我们两边祭坛的门都可以打开。”
张成言尽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压制住自己的意图,徐徐问道:“怎么做?”
“只要割破手指让幻海石吸取足够多血液,另外一边的祭坛大门就能打开。不过所需的血液甚多,即使是没有受伤的人也几乎撑不过去。”
话落,他们都沉默了,只能听见女子微弱的呻吟与急促的呼吸之声。
张成言陷入沉思,就算他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说服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他献出生命。
他心中不禁反问:如果他真有这本事,他能心安理得吗?
忽然,他想到了画卷中的精怪。
如果用精怪的血能不能行?如果不行,那又如何是好?
海水没过他的脚踝,死亡始终在迫近。
再这样两人都出不去,我不如拼一把算了。
兴许是迫不得已,兴许是血性使然,无论如何他都准备放手一搏。
张成言举起海螺沉声道:“我帮你开门,你过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