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吧？”林立拿来一件羽绒服盖在女人身上，“你躲在冷库里，躲了几天了？我要是没发现你，你会冻死在这里的。”
女人还在瑟瑟发抖，她已经用刀具把自己的头发割断了，掉落的头发被她缠在腰腹上，保住核心温度。
她用货架把自己的身体围住防止热量丧失。自己则蹲在一个木箱上，尽量躲避寒冷的折磨。虽然这样做的作用也是杯水车薪。
冷库中的冷冻食品被女人用刀强行割开包装。林立进来的时候，女人正用刀柄砸碎那些冷冻食物，把碎裂的肉块放到自己嘴里，等融化后再生吞下去。
“我不要回去生孩子，我不要回去生孩子。”女人还在颤抖，她絮絮叨叨的重复一句话。她花了很大的精力才上了运输车，她忍受了这几天的寒冷，就是为了摆脱无穷无尽的生育。
女人知道自己被欺骗了，从刚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围城中的各种宣传骗了。
生育光荣，生育高尚，生育是一个文明最原始的驱动力，没有人的文明不是文明，没有新生儿出生的文明会很快死去。
会生育的女人肩上有着最伟大的使命，她们肩负着整个人类文明复兴的使命。会生育的女人最美丽，她们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女人这辈子最应该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生育，没有生育过的女人是不完整的。只有生育才是文明存续的希望。将生育贯彻整个生命的女人才不算白活，坚持生育的女人才是人类之光。
广播里每天都能听见生育光荣的宣传标语，女人就会被检测是否拥有生育能力。
“一定要会生孩子，不会生孩子的女人会被围城抛弃。”
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监护人冷漠的对她说，这句话只是在陈述事实。
“我不能选其他的职业吗？”
女人看过那些宣传片，那些宣扬生育光荣的宣传片。影视作品把分娩的过程拍得像鲜花绽放一样美好，女人的产道像柔软的洞穴，婴儿出生就像花朵吐出花蕾一样轻松。
女人看着那些被艺术加工过的分娩画面，她被打动了，她心驰神往，可是身体却本能的对分娩产生了恐惧。
“只有女人才能怀孕，这是女人与生俱来的能力和优势。生孩子是没有任何门槛和技术的工作，你不用学习复杂的技术和知识，你也不用了解围城内部的组织架构，你不用经营你的人际关系，你甚至不用思考，你就能过上很好的生活。你唯一的工作就是生孩子。对你的生存来说，这是最优解。”
女人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监护人依旧耐心的跟她解释。
“你要选择其他的工作，你就要去那些拼体力的岗位上和男人竞争，你体质弱，你拼不过的。”
“围城模式已经持续几十年了，这就是一个筛选机制，所有人的阶层已经固定了。”监护人蹲下来，跟分配到自己家中的小孩解释。
“就像我，我有工作，但是我没有家庭。我依靠工作可以养活自己，甚至可以养活你。我不用生育，生育有生育部门会负责。”
女人那时候还是一个女孩，她没有理解这也是一种无形的催眠。只有残酷的现实刺痛肉体，才能打破幻象，从催眠中清醒过来。
监护人整理她的衣领，很轻柔的给她套上文明的外衣。
“你的生育和抚养是分开的，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侵犯你，我就会被凌迟处死，每个月都有上门检查身体的人。所有的人都身兼数职。”
“女婴会优选生育能力强的，男人会优选身体强壮的。女人和男人在出生时就被筛选。你要和一群擅长围猎的男人拼脑力和体力，男人会团结合作，一起排挤你。性别歧视是最原始的歧视，如果你不是天才，最后也只能选择生育这一条路。”
监护人残酷的说，“就算你是天才，也会被普通人用阴招干掉。从事生育业务，起码还有好生活可以过。如果坚持从事其他岗位，成为耗材，成为废物，让主管看到你糟糕的工作业绩，你就会被扔出围城，被丧尸吃掉。”
监护人也在围城的生活模式下，积累了太大的压力，他们不能松懈，他们不能犯错，不能出现疏漏。整个围城需要靠人们高强度高质量的工作高效运行，他们要做到完美无缺。
一个和自己毫无瓜葛的孩童，就成为了他们的施虐对象。
生育工具没时间带小孩，围城的掌权者们也没有多余的资源抚养小孩，婴儿就被随机分配到单身民众的家中。
既然放弃了生育权，就要肩负起抚养权。
孩童的肉体上是不能出现伤口的，所以精神折磨成了最主流的折磨手段。毁掉孩童的意志，成为了大人生活乐趣的一部分。
监护人带着一些悲悯的神色看着她，“我只是给你提出一些参考建议，最后还是要你自己做选择。”
抛弃尊严，抛弃身体的控制权。生下许多男人的孩子，和自己的骨肉分离，想象着被分配到居民区中的婴儿，被陌生人唾骂，受到精神折磨的样子。
本能自带的母性和想念折磨生育工具的神志。像牲口一样和陌生男人交配。被人计算生理周期，一天三次保证怀孕几率。近乎棍刑一般的分娩疼痛，这样的生活还要过三十年。
生下第一个孩子时，女人还能勉强的欺骗自己。她心中的精神烙印还没有消失。她依旧坚信着生育是神圣的职业。
神圣的职业是需要代价的，伟大的事业就是要经历血泪和苦痛的。涅槃才能重生，是使命让我扛下了这份伟大又神圣的职业。我在为人类命运负重前行。
生下第二个孩子后，女人开始被疼痛动摇意志。
为什么疼痛可以穿透麻醉的效果，为什么我会一直想念着那个不属于我的孩子。那是我生下的孩子，但是他已经不属于我了，我不应该想念他的，他是人类的希望，他能为围城做出卓越的贡献，他是文明重新启动的希望，他是我的孩子，他又是所有人的孩子。
可是，我还是想念他。
女人看着襁褓中的婴儿。
这个孩子也不属于我吗？我真的很舍不得啊。可是生育是光荣的啊，我不应该放弃这份事业。我要生下更多的孩子，这意味着，我要和更多的孩子分别。我真的舍得吗？我能忍受这种疼痛吗？
女人生下了第三个孩子，她开始厌倦这种频繁交配的生活，她开始厌倦这种需要漫长等待的生活。生命在她的子宫中孕育，她等待十个月，只能等来其他人带走自己的孩子。
她期待新生儿的降生，又知道自己会面临分离的痛苦。那是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痛苦，是叠加了双重分离的痛苦。
看着其他人夺走自己的骨肉，她的母性得不到满足，她只是生育工具。她梦见自己的胎儿被丧尸撕咬，她被自己幻想出来的场景折磨。
她应该抚养一个小孩去缓解她的焦虑，然而她是生育工具，她没有这个权利。一旦生育工具抚养自己的骨肉长大，她们就会辞去工作，不再生育。对生育部来说，这是一种损失，所以生育工具不能抚养小孩。
女人生下第四个孩子时，已经快要崩溃了。好像交配永无止境，好像疼痛永无止境。骨肉一直在被人夺走，空虚的腹腔仿佛是空虚的内心。她好像变成了一棵果树，定期会有果农来收割她身上的果实，只是粗暴的摘走，没有人会问果树的感受。
围城没有变得更好，大家依旧是那么麻木无情，那些孩子也不会改变这里的格局，围城的生活不会变得更加光明，一切都只是被设定好的轮回，一切都只是维持一个腐朽的模式而已。
我被骗了，我只是一个庞大的生育机器上最不起眼的生育元件，从来没有伟大和光荣一说，我没有使命，我只是被恐惧逼到了这个位置上。
我错过了时间和机会，我已经没有了学习知识的条件，我已经改变不了我的职业了，我不想当生育机器，我就会成为耗材。
但是，我好想生下属于我自己的孩子啊。
于是女人逃出围城，想生下自己的孩子。
人是有惯性的，就算被欺骗个彻底，就算沦为了生育工具。意识的最底层依旧保留着对围城最有利的那一个意志。
生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