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傍晚。
郭氏宗祠。
郭淮坐在灵柩旁,却听的管家丁稳林通报,
“启禀老爷,道院衙门传来消息,三房的小子,过了童子试,不仅中了童生,还拿下案首。”
郭淮听了眉头一皱,
“这怎么可能?这又是哪里来的谣言?”
丁管家瞧出了姥爷心情不好,小心翼翼说道,
“此事千真万确。”
“听说他原本是被罢黜,只是写了一首道诗,便将局面扭转过来。”
郭淮虽有些难以置信,但他毕竟历练多年,对于任何事情,都允许发生,都可以接受。
可是在一旁的郭争不然,
“一个贱婢后代,那小子还乳臭未干,又有什么本事,能写出道诗?”
“该不会是提前泄题,有枪手代做吧?”
郭淮听到自己次子,开始胡言乱语,前一句尚好,听到后一句,忍不住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你见过能写出道诗的枪手?”
“道门科举,何其慎重,你是什么个东西,胆敢质疑道院考试,有失公平。”
“这话若是传将出去,惹怒了道院众人,你这一辈子,都休想考取功名。”
郭争还想争辩,可面庞火辣辣的疼,又惧怕父亲多年来,积压的威严,心里一肚子怨念,嘴上却不敢吱声。
只是突然对这郭嘉,心中充满了恨意,他知道自家水平,哪怕今次参考,也不过是浪费机会。
可人就怕有对比。
郭嘉去考,说明他消息不灵通,可考不上也就罢,偏偏就考上,单单考上也就罢,偏偏就取得了案首。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个贱婢后代,又哪能跟他这,接连出过三代举人的,长房嫡子相提并论。
更何况是被超过。
……
同一时刻。
在白云道院,主城边缘处,有着一处两进院子,虽是青砖石瓦,可整个墙体斑驳不堪,看起来颇为败落。
这宅子与附近,几处院落相连,连绵阡陌成一片,虽然彼此分开独立,又好像是一家。
不同于大老爷一脉,各房分开居住。
此处是,郭族二老爷一脉,四房共同聚居之地,位置很偏僻,院落也显得破旧,哪怕连屋内摆设。
也均是陈旧不堪。
郭静江独自坐在,自家老宅中,身边随行两个弟子,乘风与尘土,已去道院衙门报到,要负责明日监考事宜。
这是他出生,和长大的地方。
今日也是他,少年离家后,第一次归乡探视。
当初去还是白丁,不过一瘦弱少年,如今再次归来,已是真传身份,成为旁人眼中,艳羡不已的进士。
视线所及之处,昔日家人身影,仿佛还在昨天,可一转眼间,已过去一百七十年的时光。
整整一百七十年。
他在三清山玉京峰,从一个杂役,干到执事,后成为管事,又被上面选为记名弟子,开了道禁,再拜入葛洪门墙,成为其外门弟子。
一路挣扎升级,跌跌撞撞走着,不知吃了多少苦,终于入了内门,也收了几个徒弟。
最终在去年,得道门看重,成为阐教葛仙师,门下第八真传弟子。
葛洪仙师在阐教地位极高,如今仅次于玉清道君,按辈分属于第六代弟子,他拜入门下,就属于鲤鱼跃龙门,顺位成了七代弟子。
至于前面五代弟子,从第一代的十二上仙开始算起,历经数万年,早就陆续陨落。
能取得这份成绩,实事求是说,他的天资排首位。不过这其中,也非他一人功劳,得聚家族之力,集全族之功,同样是成败关键。
他接受了族内太多恩惠,也感受了大家对他殷切期望,特别是在这一路上,不少人为了他。
做出了巨大牺牲,这不仅仅是,金钱上的付出,或者时间与精力的消耗,而是倾其所有。
为了他能够踏上顶峰,郭族二老爷一脉,可谓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破釜沉舟。
毕其功于一役。
冒着翻船风险,一口气堵上,全族手中最后那点筹码,才有了他今日风光。
平复了心情,让思绪回到现实,郭静江环视四周,认真打量。
屋内摆设虽然陈旧,可是一尘不染,哪怕在窗台上,也没有任何灰尘,显示有专人日日清扫。
很明显,这并不是因为,提前知道他会来,而临时紧急打扫。屋内环境,却是表明,哪怕他并不住在,这长房老宅中。
二老爷一脉各房众人,都不曾忘记他,不曾忘记他这长房嫡系。
也不曾忘记他们这四房,失去两个天才子弟后的绝望,和被老太爷做主,被郭纯、郭淮父子,拿走所有时的愤怒。
以及最终不得不,接受一切的平静。
天终于黑了下来。
街巷阡陌里,传来了一道道脚步声,声音轻重不一,伴随着一些喘气与咳嗽,还有一些女子说笑声,与小孩打闹声。
他族中亲属们回来了。
郭静江走出屋子,跨过篱笆围成的栅栏,推开那一扇,有些暗淡与破旧的大门。
如一道闪电,出现在了众人视野里。
他气宇轩昂,又身着一袭青色道袍,与常见蓝色或者皂色道袍不同,这是阐教弟子标志。
道法显圣世界,道门一统东土,对道袍颜色有着严格规定,因此谁都知道三教弟子与众不同。
作为有度牒的正式道士。
三教道袍各有代表色,人教是金色,阐教是青色,截教是赤色。
科道一途出身,均是蓝色。
道童不论出身,均是皂色。
若是修为跨入高阶,授箓高品级道士,那么道袍可为紫色。
上万年间,道袍色彩类别,已深入人心,一切皆有法度规矩,因此世人绝不会认错。
此刻,有一位老者,来到郭静江面前,
“豆豆,你回来了?”
这人却是他少时玩伴,只是中了一个童生,虽头脑活络,也只能在郭记布庄里,当一个管事,这都是看在童生功名份上。
这在二老爷一脉中,已是极好的差事,一般而言,管事和掌柜等差事,都是大老爷一脉族人专属,轮不到其他人的。
这老者已经算是非常幸运。
见到有人寒暄,郭静江主动伸出手,紧紧握着老者,那双布满老茧的双手,笑着搭话,
“那会儿我又瘦又小,所以你才给我起了一个绰号,豆豆,后来这外号传了出去,渐渐就成了我的代称。”
“只是现在,我已有了道号,这绰号却是多年不曾听过了。”
这老者闻言,眨巴了一下眼睛,
“豆豆,那你现在叫什么?”
郭静江淡淡一笑,
“饮冰子。”
不同于常人是师傅赐名,这道号却是他自己取的,在他还是一个杂役时,就幻想着将来能成为一个道士。
时间一长,就深信不疑,哪怕干着劈柴、喂马、清扫等杂事,他已将自己视为一个正式道士。
并给自己取了一个道号。
寓意“百年饮冰,难凉热血”,以此告诫自己,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挫折,都有满腔热血无法被浇灭。
筚路褴褛之下,历经百多年磨难,他才得到今日成就,在心里早就形成了,永远都不要自怨自艾的性格,生平最讨厌自怜。
他可以失败,但永远不会被打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