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得罪了道院衙门,明日童子试在即,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若是不去考,被记无故缺考,也是要受到严惩。
郭子仪眼看目的达到,看着时辰也是不早,两人约好再见,准备就此别过。
不料,正待彼此挥手告别之际,又有小厮急匆匆赶来,喘着粗气,跑到郭子仪面前。
郭子仪见状,脸色霎时变白,果不其然,这小厮附在他耳边,说出了他心中一直悬着的答案。
郭忠与这三哥熟稔,很少见到他如此作态,料想族内必有大事发生,兀地又想起先前看到郭淮父子,行色匆匆模样。
特别是郭淮,眉宇间焦急之色。
两相印证下,心中已有了猜测,只见下一秒,郭子仪就在他耳边说出了,他心中刚刚产生的猜想。
郭家老族长,龙驭宾天了。
就在刚刚不久。这报信小厮,一直守在宗祠那边,就等着收到准确消息,赶过来给自家主子报信。
前有二老爷一脉作乱,后有大老爷一脉痛失长房老祖宗,郭家今次的祭祖大典,怕是要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热闹得多。
郭子仪沉声道,
“五弟,估计再过半个时辰,宗祠那边正式报丧的族人,就会到各房挨家挨户登门。”
“族长驾鹤西游,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我要先回去准备一下,你这边也早点做好准备,以免届时乱了手脚。”
临出门之际,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遂补充道,
“你这次归乡,估摸也要住上一段时日,我看这老宅已是破败不堪,将来想要重新居住,怕是得彻底翻修一番。”
“这次只能委屈弟妹一二了,不过家里用度什么的,要是缺少啥东西,尽可差人去我府上拿。”
说罢,便与自家两个小厮一道匆匆离开,郭忠一直送至正门口,直到望不见他背影,才折返回屋。
回到厢房,看见一家人正坐在八仙桌前,上面摆满了佳肴,就等着他回来一起用膳。
这是张映秋定下的规矩,但凡家中人在府上的,一日三餐凡是用膳,都要一起,若是有人因事耽搁。
但凡在一个时辰内,都须得等待。她素来看重家庭氛围,又因为个人出身关系,将家规看得极重。
任何人都不得违背。
只可惜郭忠已无心用膳,不过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饿得慌,到底肚子饿得咕咕叫,特别自己妻儿也是如此。
于是一边吃饭,一边将刚才与三哥聊天内容,说与妻子听。尽管身边两儿两女,都在旁听,倒是也没避讳。
不想自己归乡不过一个时辰,就一连几个重磅消息,进退两难间,他也有些无可奈何。
匆忙用过膳,他想说几句话勉励儿子,可也不知如何与儿子沟通,精心准备这么多年,连清心丸也到手两瓶。
只可惜,意外来得太突然,猝不及防之下,让人手足无措,想要挣脱,却又难上加难。
郭嘉倒是毫不在意,只是感慨,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不过他也不是轻易就认输的性格。
“爹爹勿忧,虽然三叔讲了,那郭争已然退考,不过孩儿不怵,相反觉得,这未必不是个机会。”
听到儿子见解,与自己相左,郭忠颇有些意外,昨夜虽训斥过,但心中对儿子感观,与往昔相比,却有大大不同。
真正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自己这长子,对时政分析鞭辟入里,对社会现象洞若观火,一点都不像只有20来岁年纪的青年人。
相反倒像活了,七八百岁的老人,说话字字珠玑,分析环环相扣,就是对未来预测方面,是否与事实相符,还有待商榷。
不过足够令他,重视这长子说出的每一句话。想到这里,他心中又十分欣慰,郭家三房后继有人。
如何能不让他快活。
郭嘉既然开口,自然也不是乱讲,
“这次童子试,从理论上说,郭家的确把道政衙门得罪死了,按常理而言,郭家子弟必将被罢黜。”
“只是有一点,郭家上上下下,却是忽略了,包括三叔和爹爹,都是当局者迷,却忘了童子试,还有其特殊性。”
郭忠听了儿子一席话,原本有些沮丧的心情,稍微舒缓了一下,心里又升腾起一丝希望。
开口问道,
“旁观者清,嘉儿你有何独到见解,却是整个郭家,都没有人考虑过。”
郭嘉淡然一笑,在庭院内捡起三颗石子,放在脚边。
“童子试有三科,第一科默诵,是考较生员对道经熟悉程度,纯属默写填空,孩儿天生过目不忘,这一科可拿满分。”
说完,用脚踢飞一颗石子。
“第二科经义,是考较生员对道经理解程度,也都是有标准答案可以填写,不管题目出得有多偏,都绕不开三教道经解注。”
“同刚才一样的道理,孩儿天生过目不忘,这一科可拿满分,倘若阅卷者,敢在这上面动手脚,日后若被发现,却是后患无穷。”
说完,又用脚再踢飞一颗石子。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科,叙论。”
眼下,郭嘉脚边,只剩下一颗石子。
郭忠却是不为所动,他也是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功名,对童子试的三个科目,自然是无比熟悉。
虽然儿子自信满满,哪怕他说的都能实现,可这最关键的第三科,却是一篇诗歌。
卡就卡在这里。
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阅卷者说你这首诗写得好,你就写得好,他硬是说你这文,是狗屁不通。
你还真不好反驳。
最终解释权只在道院手中,当今考生又不似郭嘉第一世,若是对分数有重大质疑,有重新查卷权利。
只能道院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童子试考生虽是糊名,可道院上下,谁不知道这只是糊弄鬼的手段。尽管有法器镇压考场,想要作弊,确实不能。
只是想要弄明白,这卷子主人是谁,却还难不倒道院,在这方面,人家可是专业的。
郭忠满腹狐疑,不想郭嘉话锋一转,却不提这第三科事情,
“道门为了防止地方势力与道院勾结,出现舞弊大案,每次科考,都会派下三教弟子,来地方监督。”
“这三教传承弟子,与从地方科举出身的道士,两者分别代表着道门,老派勋贵与新任当权,彼此双方对权力的妥协与制衡。”
郭忠闻言,神色一愣,不想自己这长子,也将矛头对准了,道门上层,三教弟子一脉,与科道一途士子之争。
身处科场,却能跳出科场,完完全全从第三方视角,以高端视野,俯瞰场下众人。
将所有人的心思与行为,都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思想站在所有人之上,行动抢在所有人之前,预判了所有人的预判。政治嗅觉如此敏锐,当真可怕,可敬,可怖。
忽然间,郭忠脑海里,蹦出一个词。
心魔。
真正是,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