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
毕鲁谷佑阴沉脸冷笑。
“同在西域为官，我这个统领出事，你们也休想脱离干系，想想天神的手段，你们就该知道怎么做了！”
“领命。”一想到事情暴露后天神会做出的举动，他们立马躬身领命。
无非多杀一些贱民，总比自己死的好，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让这消息烂在西域，只要心狠，在这六千里黄沙中消息应该能够控制住。
“至于那个蠢货一般的郡主，我会寻找一个借口禀报给圣城。”毕鲁谷佑眼睛微闭，眼中不断闪烁寒光：
“孤城、落阳，这该死祸害，该怎么处置？”
沉默思索半响，他无奈中夹杂着气愤和不耐烦：
“要是能够隔空转移该多好，他落阳不管在帝国任何地方，随他怎么坚守领土，信仰，跟我有什么关系，甚至老子还会为他鼓掌。”
一众在西域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物闻言皆是无言以对，深有同感。
此刻他们被这座城，被落阳搞得头大无比，中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请神容易，送神难。”
真的有些难啊！
毕鲁谷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心中的愤怒和憋屈全部吐出去，随即有些无奈的黯然：
“真得找圣城的术士给我看看，这辈子是不是和那家伙犯冲，怎么老是冲我了。”
“统领！”一官员突然出声，随即一副战意凌然道：
“根据逃回来的士兵陈述，当时他们是被落阳杀怕了，大伙都在逃，若是能够再有两千悍卒稳定军心，那落阳绝对斩不出那让人惊恐的一刀，肯定会被帝国勇士斩杀。”
抱团取暖这个词可不是说说而已，只要有人能附和自己，他信心将会倍增，若是一群人附和，他就是神，若是能够挺过那一刀，已经精疲力尽的落阳绝对是案板上肉，随意阉割。
毕鲁谷佑眼神冰冷，犹如看白痴一样盯着这官员。
“两千，我艹你娘，你以为军卒怎么来的？粪坑里跑出来的啊！”
“你真当老子这个八千里统领威风凛凛无所畏惧吗？要是将老子这些儿郎和家底都打光了，在圣城狗见了都得给老子一巴掌！”
官员默然，这是事实。
没有势力、实力，在圣城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说。
发泄完情绪，该面对的还得面对。
不管是帝国还是为自己的这八千里统领身份，这孤城必须攻占，落阳必须死，这是无法躲避的事情。
可统领却舍不得消耗手中钱粮和士卒，若是有一万甚至再高出一倍兵力，一万二，孤城岂能存在，那该死的落阳也得在帝国铁骑之下含恨而亡。
“要不继续劝降？”其中一位官员尝试着建议，然后又继续分析道：
“财富、权势、女人都无法打动，那就用其它的，可以在江湖中搜寻武功秘籍、或者是圣城星陨之地，让他吸收那天地之间最精纯的能量感悟法则。”
毕鲁谷佑满是无语，从未发现自己手底下的人怎么仅是些蠢货，不由大声质问起来。
“让你一人面对六千敌军，并且许以美人、金钱、权势劝你归顺，你能忍住？敢说谎话本统领当场击毙你！”
这官员心神巨颤，不由的将自己带入其中，慕然发现，别说许诺这些东西了，就六千敌军就足以让他···至此，他有些小心翼翼的低语：“会···会降。”
面对那种绝望的处境，投降绝对是最明智的选择，而且没有人会觉得做的不对，一个人如何能撼动万千敌军？
“哼，算你老实。”
“落阳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持刀守城，这已经不是责任了，更多的是个人的品行，以及那被他视作比命还重要的华夏荣耀，对这种人物去劝降，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毕鲁谷佑瞪了他一眼，而后便沉思了起来，顷刻后：
“你那句江湖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会亲自邀请耶律齐出手，就算欠下江湖人情，也要将孤城那个祸害给消灭了。”
众人相视一眼，眼神中皆是流露出一抹喜意。
桃花剑耶律齐，剑术绝伦，就算在圣城年轻一辈都是不可多得的天才，据说已达到五品之境，这两年正在这西域黄沙之中锤炼剑意。
别说落阳现在一身伤，就算是巅峰状态怕都不是其对手。
只是江湖人情最难欠，洞彻以命相许，此次统领前去，未来还人情时怕是很难善了。
可就凭现在这种事态，还考虑以后作甚，先解决这最大的祸害要紧。
“备轿！”有了解决办法，毕鲁谷佑片刻都不想等。
······
已近黄昏的偏僻小镇上，一家米店的伙计正在后院一张餐桌上吃饭。
“听说没，坞城出现妖魔了，身似龙形虎豹，犹如饕餮，拥有一张血盆大口可吞天地精气，更是以人为食，吞噬了帝国六千大好儿郎了。”
“对，对，我也听说了，原本以为星陨之变并未波及到西域，没想到在黄沙之中亦有变数，也不知道那妖魔会不会走出那座城池。”
“妖魔现在闹得沸沸腾腾，民众惶恐，只寄希望于毕鲁谷佑统领能够降服妖魔，别再让那畜生祸害帝国了。”
伙计们议论纷纷，脸上皆是一副惧怕之色，只是他们也不曾见过，只能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来诉说。
其中一个身材瘦弱，眼带沉重的伙计，一眼就能够看出精气亏损严重青年从碗中舀起没有几滴油水的白菜汤往嘴里送。
“之高，你怎么看？”同伴出声询问。
名叫之高的青年充耳不闻，只是继续从碗中舀着白菜汤喝着，直到碗空了，还一直在重复。
“喂！”金发同伴不由的用肘子推了推他，半开玩笑道：“你这是着魔了？”
“啊···”之高这才反应过来，含糊不清的解释起来：“这···这最近有些累。”
一旁的伙计脸色古怪，一副想笑又不能笑的样子，只是看向他的眼神中有着些许怜悯。
伺候老板娘，不累才怪！
“我去出恭···”之高眼角不停跳动，放下碗筷快速离开此地，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肯定是落阳！
落阳他真的做到了！
高志神色激动，脸上早已布满泪水，但他没有擦，任由其肆意滑落。
他实在无法想象在那样的情况下，落阳是怎么做到的，不仅守住了孤城，竟然还能够斩杀六千蛮夷。
“挽大厦之将倾，撑华夏脊梁，神州又是一年春，民族能否再沐朝阳呼？”
他一会哭，一会笑，震撼与悲伤相互交织，他知道落阳太苦、太难了，可无论那黑暗多么漫长，落阳都不曾放弃，心中的那盏灯从未熄灭过。
“我要过玉门，我要进神州。”高志拳头攥的死死的。
现在他已经成功混到了商队，并且已经混熟了，尽管每天都得虚弱的从两百多斤的老板娘床上爬起来，尽管自己每天都要忍受她花样百出的索取，成为最为低贱的男奴，可就这委屈比起那道孤城上的暗红身影又算得了什么？
就算这一去荆棘满路，九死无生，但只要想到那道身影所坚持意志和绝望的处境，那他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再努力一下，下一次的商路，就是机会。
春风不绿，孤城黄沙。
城外深渊之中有风声微啸，卷起漫天血腥，一柄陌刀插在即将干涸的血液之中。
这是以血喂刀。
落阳不知道真假，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因为在上次陌刀破碎之后，他于兵器库中请出了这把已经封存许久的刀，这是秦都护的战刀。
本不该打扰这把刀长眠，可现在普通的陌刀已经不能伴随自己。
可整个兵器库只有这一把百炼钢刀，请刀之际落阳便许诺让其饮尽蛮夷血，又想到历史中那些有名的以血养剑的故事，这才有了眼前的一幕。
或许是因为天地真的变了，这把刀在蛮夷之血的侵染之下，竟然变得煞气十足。
落阳将刀拔起，那伴随着黄沙的风在碰到刀刃五寸的地方竟然自动分开，像是被无形切割。
托刀而立，刀身之上亦是有丝丝血雾弥漫而出，怪异肃杀之气浓郁。
事实证明，古人的举止是有一定的道理。
以血养刀之法可行。
以后便可以不用的频繁更换陌刀了。
“以后陪我斩敌，守城。”落阳对着陌刀低语，转身登上城墙。
上一战虽然力竭、痛苦，但五千敌军身上所收缴的战利品可谓十分丰富，有粮食、肉干、布匹，武器也十分之多，但落阳还是喜欢陌刀。
就这一场战役，孤城两年之内的资源便不会缺，甚至还有盈余，吃了那么久的马肉也变得难以下咽了。
······
目光尽头的黄沙中，有几个和尚拉着几头骆驼于这黄沙中缓缓而行，其中一位面五官虽是端正，但脸上却十分通红的僧人抬头远望，一杆红色的纛旗若隐若现。
随风怒展。
这僧人望见旗帜的瞬间，身形踉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步一跪，以最虔诚的姿态向着纛旗飞扬的方向前进，明亮的双目早已经通红，有泪珠儿在其中打转。
“戒痴，慎行。”一位身材瘦而高的同行僧人出口劝诫，目光却是不自觉的同样注视着那已经可见轮廓的城池，眼神中多了莫名的情绪。
这是一种直击人灵魂的震撼，不亲眼所见，根本无法感受。
那世人所传的“妖魔”却正在用一种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方式，描绘一段波澜壮阔的史册。
在很远的地方，妖魔作乱的谣言广为流传，众人闻之无不心寒胆颤，就连他们也为此故意绕道而行。
可越是靠近这座城池，那被掩盖的真实就越清晰，这西域的统治者能够瞒过天下人，却终究不能将附近猎户挨个斩杀，从他们口中听到了一段足以震惊史书的伟大传奇。
一座孤城，六十一年。
那早已经衰落的神州大地竟然在西域还有疆土，还有将士。
满城白头军皆死战，至死不丢华夏土，以铁血书写巍巍忠魂，六十一年间竟无一人乞降，直至身死魂消，再无活口，只剩下一个叫落阳的十五岁士兵依旧在坚守，在创造史诗级别的奇迹。
在六千敌军的攻城下依旧伫立城头。
大唐的旗帜还在迎风飞扬！
刚听到那些猎户一脸钦佩的描述后，他们的身在颤抖，心更是掀起无尽骇浪，尽管他们除了戒痴之外都不是中原百姓，可他们是有思想的人。
是人就会有震撼，就会有情绪。
面对这种足以在史书上都留下浓重一笔的盖世传奇，又怎会麻木以待？
“戒痴，莫回头。”另外一个僧人颤抖着身子警号。
在这西行的道路上，但凡经过一地，都会被警告一模一样的内容。
“莫回头。”
他们都清楚，这片区域的统治者担心什么，也清楚这样的事迹被传出去会造成多大的震撼，谁要是敢，下场绝对不是他们这些僧人能够承受的。
戒痴却是充耳不闻，如同一个得见佛祖的信徒一般虔诚，就这样一路跪拜而行，朝着孤城而去。
他曾将盛唐时期的玄奘视为偶像。
一路西行，不为名利，亦不为钱财，只为求得无上法，度世人苦难。
这是多么崇高的誓言，也是纯粹的信仰，是真正的伟力。
可直到今天，他才明白，没有人比在孤城的落阳更崇高，更有伟力。
越靠近孤城，这种心虚越坚定。
戒痴甚至都能够看到城头上那孤独伫立的白袍身影，孤寂而又悲凉。
“速退！”
城头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随风向四处飘扬。
其余僧人停住脚步，根本不敢靠近，唯独戒痴像虔诚的信徒，一步一叩首，同时放声高呼：
“中原人士郭杨，法号戒痴，叩拜落施主。”
落阳抬起眸光，平静的脸上怔了怔，如此流利正宗的中原官话他只在秦奶奶口中听过，随着她的逝去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一时间有些怀念。
过了许久，他才收敛情绪平静道：
“无需叩拜，你走吧！”
戒痴缓缓站起身，依旧如同一个信徒，眼中的泪水在打转，静静的凝望着这座古老沧桑的城池，墙体到处是血迹干涸的印记，亦有刀剑之痕，到处都体现着它曾经遭受过如何猛烈的战火洗礼。
神洲崩塌，大地再一次陷入血与火交织的乱世杀伐，昔日盛世不见，百姓水深火热，在社稷崩碎的烽烟之中，那在历史中筑起的民族脊梁也随之崩塌。
却不曾想，在这绝境一般的西域之中，有一座孤城坚守着那华夏信仰。
这里应该成为中原的精神之源，这个男人在用一己之力扛起民族脊梁，这里的事迹不应该被黄沙封锁，应该被整个神洲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