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多美女。
有一个与李十二一般大的,叫王维的少年诗人,写过一首《洛阳女儿行》,道尽洛阳美女的不一般的美。
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颜容十五余。
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
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
罗帷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
狂夫富贵在青春,意气骄奢剧季伦。
自怜碧玉亲教舞,不惜珊瑚持与人。
春窗曙灭九微火,九微片片飞花琐。
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祗是熏香坐……
洛阳美女虽多,但论奇特,段七娘应该是其中最出名的一个。
段七娘的诗剑双绝楼,从右门进去,可由段七娘评诗才文情,若真是才情超凡之辈,会被段七娘奉为上宾,甚至可以上段七娘的风月水榭,得闻段七娘亲加操奏的琴箫绝艺,与段七娘论诗谈文,尽其才思与文兴而归。而从左门进去,可由段七娘观其剑术,剑术真高超者,段七娘会亲自下场比剑。剑术超群之士,可留在诗剑双绝楼作供奉。
段七娘在洛阳,经营双绝楼,向外供应诗文之士参与王府豪门诗文雅集,以共襄盛举,洛阳诗会文宴,若无双绝楼的名士才人到场,会被洛阳最上层的这个圈子笑话,被称为十七小王爷的世袭王爷为母亲祝寿,因少了双绝楼的才人作诗与撰祝寿文,被讥为孝心欠诚。因为双绝楼的才人名士若亲临现场撰文赋诗,得需花费千金。段七娘双绝楼也会向外界提供剑师与武林高手,经营类似后世镖局有关业务,如护送宝货财物与家眷远旅等。
双绝楼还常有善举,尤其是接济落泊诗人文士,饷以酒食,供应馆舍,接济银两。遇灾荒之年,也有赈灾施粥等情事。因而也有“洛阳水观音”之名——因为段七娘常住在洛水之上临水而筑的风月水榭,她又容貌绝美,洛水上游览之人,得睹月色波光照映下的段七娘,惊为天人,以为是“水月观音”临凡。
这天,段七娘在见过一个自称有诗才的秀才,一目扫过那秀才呈上来的行卷——唐时诗人文士自加抄录的诗赋文章,进呈官员与名流,以博高官豪门名流赏识,扬其文名,为科举张目,称为行卷。这抄录的诗文,是裱成卷轴的,然后好的诗文会被传阅,流行于上层社会与权贵之门,让大家得赏好诗名文的同时,也传扬着作者的名声。——段七娘脸上难以掩盖失望之色,一声轻叹“伯玉公殁后,世上诗人,又有几人及之?唉……”
段七娘闷闷不乐,遂取过壁上之剑,走出去,扬眉出剑,将剑舞成一团电光,风嘶水动,草木披靡,待最后一剑击出,剑飞出,入一石,可三寸许,剑柄颤栗,若不禁其力,石为之裂。
她恨一人,但又不能杀之。
她敬一人,但此人又死于其父之手。
她愈读此人之诗文,愈为天下惜其诗文才情,更为大唐江山惜其人才干不能为天下所用,安邦定国,让大唐更加强盛。
正当段七娘心情不豫,收剑回房之际,侍女绿绮与云狐喜笑颜开地各持一张诗帖进来。所谓诗帖,是官宦人家与贵族豪门,有去诗墙录诗的时风。所谓诗墙,是在城里坊间近坊司所在,会腾出一两堵粉壁作为诗墙,上面张贴有心人搜集在各地流传的贴在诗墙上的好诗,供人欣赏。而喜欢诗文的上层社会常会差通文墨的仆人使女去诗墙那里抄录新贴上来的好诗回来,加以欣赏,同时也好在参加豪门诗文之会时,同人交流时,不致失闻而被人讥笑落伍。这种情形,如同当今之时,若流行了什么好歌好电影,而你竟不知情会被人笑“奥特”(out)一样,那就是赶不上趟与时尚,落伍、出局的意思。诗帖,就是从诗墙上抄录下来的诗的帖子。上面可以抄一首诗,也可以抄好几首,因人而异,觉得诗好,就多抄,觉得诗一般,就不抄,没有好诗,也可以空手而回,叫做“闹诗荒。”
段七娘看着两个显然心情很好的侍女,眉尖微蹙,——当一个人自己心情不好,见到别人心情很好,快乐与喜悦,总是有些嫉妒的成分在内而不快的。凭什么我正郁闷呢,你们怎么快乐啊?
段七娘问两个侍女时,就是这种微妙的心情,虽然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但内心并不开心:“什么事,把你们乐得这样。”
两个侍女也不说话,只是把手里拿的两份诗帖交到段七娘手里。
段七娘看到是诗,就马上看了下去。
段七娘看诗很快,一张看完,又看第二张,第二张看完,本来就看完了,但段七娘又拿起第一张再看起来,这次,就看得慢了。看得很慢,等看完,两个侍女吓坏了,因为楼主,她们眼中英风侠气的楼主,竟然被这些诗看哭了,在流泪。
两个侍女见状,就悄悄地转到段七娘身后,再次望向诗帖上的诗,一字一字地用心看着,念出声来——
李太白
梁甫吟
长啸梁甫吟,何时见阳春?
君不见,朝歌屠叟辞棘津,八十西来钓渭滨。
宁羞白发照清水,逢时壮气思经纶。
广张三千六百钓,风期暗与文王亲。
大贤虎变愚不测,当年颇似寻常人。
君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揖山东隆准公。
入门不拜逞雄辩,两女辍洗来趋风。
东下齐城七十二,指挥楚汉如旋蓬。
狂客落魄尚如此,何况壮士当群雄!
我欲攀龙见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
帝旁投壶多玉女,三时大笑开电光,倏烁晦冥起风雨。
阊阖九门不可通,以额扣关阍者怒。
白日不照吾精诚,杞国无事忧天倾。
猰貐磨牙竞人肉,驺虞不折生草茎。
手接飞猱搏雕虎,侧足焦原未言苦。
智者可卷愚者豪,世人见我轻鸿毛。
力排南山三壮士,齐相杀之费二桃。
吴楚弄兵无剧孟,亚夫咍尔为徒劳。
梁甫吟,声正悲。
张公两龙剑,神物合有时。
风云感会起屠钓,大人……屼当安之……
两个侍女虽然带回来诗帖,而且觉得这首诗很高级的样子,不像那些一看就懂的,应该可以让楼主感兴趣,但这诗,也没到要“哭”的程度啊?虽然这其中有个“悲”字,但这“悲”从何起呢?反正我们不懂。但楼主是懂的,因此,她哭了。
然后两人又看下面两首诗,这两首诗,她们能看懂——
李太白
乌夜啼
寻云城边乌欲栖,
归飞哑哑枝上啼。
机中织锦秦川女,
碧纱如烟隔窗语。
停梭怅然忆远人,
独宿孤房泪如雨。
李太白
乌栖曲
姑苏台上乌栖时,
吴王宫里醉西施。
吴歌楚舞欢未毕,
青山欲衔半边日。
银箭金壶漏水多,
起看江月坠江波。
东方渐高奈乐何?
看着这两首诗,慢慢看着,看着,两个侍女,先是其中一个,先流泪了,红着眼说,我,我想我母亲……父兄了……然后第二个侍女则似是有些痴了,喃喃念道:东方渐高奈乐何?东方渐高奈乐……何……然后也有两行泪水,无声流下。
两张诗帖,看哭了三个人,三个洛阳女儿,洛阳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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