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经很深了,刚刚经历过一场灭门惨案和大火之后的阮府废墟被夜色掩盖了模样,不再像白日里那样狰狞可怖,反而显出几分安静到极致的可畏。
阮府周围的屋子都早早熄灭了灯,夜空之中的月亮更是早早就被阴云模糊了身影,天地之间,只有极远处的河流之上还倒映着桥对面的几盏灯光。
白日里原本热闹非凡的阮府前的长街在阮府的灭门大劫之后,已经很少有人敢于靠近了。
惨案发生的第二天晚上,青州就传出了阮府废墟内闹鬼的传闻。
此刻,深夜的阮府周围,已经没有任何人敢于靠近了。
微风吹过,周围的枯枝和碎石随之摇曳颤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在胆小之人的耳中,这与深夜的窃窃鬼语并无二致,足以令绝大多数人闻之生畏。
呜——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诡异悠长的风声,为这般夜色平添了几分幽怖。
在一片黑暗和寂静之中,却还是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这里。
一个身穿浅碧色长裙,长发披肩的女孩悄悄从小巷之中钻出脑袋来。
她的发辫编织精细,额前留了尚算规整的碎发,显得乖巧安静。
她头戴玉簪,腕有金镯,模样恬静,眼中还带着几分淡淡的胆怯。
她猫着腰,悄悄从小巷里走出,借着几处躲避物,慢慢向着阮府的废墟之中靠近。
她并没有着急走进阮府的废墟之中,而是在沿着阮府已经垮塌烧毁的院墙,慢慢围着废墟,转了起来。
十两努力按照刚才婉月教的那副模样,努力让自己的脚步平稳而端庄,双手叠放在身前,小脑袋也尽量减少做贼似的东张西望的动作。
按照楚无天的要求,她现在要扮演一个深有涵养但同时又十分恐惧的阮家死里逃生的五小姐。
她忍不住将右手探入左手的衣袖之中,轻轻握了握被她绑在手臂之上的匕首。
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右手指尖传来的微微的摩擦感和冰凉感才能令十两感到几分安心。
虽然十两心底猜测楚无天不可能全然不管自己,但被放上天平的可是自己唯一的生命,她不敢赌,也不敢信。
唯一能够被依靠和信任的,只有她手里的这把匕首!
活到天亮?
十两微微蹙起眉头,至今仍想不明白楚无天这句话里潜藏的意思。
怎么,阮府这里真的闹鬼?
让她伪装成阮府五小姐?
难道那些屠戮阮府的凶手没能杀了她?
那楚无天又是怎么知道的?
楚无天当然知道。
楚无天已经打听清楚了,阮府五小姐姓阮名慕宁,今年十一岁,是阮家家主阮景的第五个孩子,也是他唯一的女儿。
阮慕宁就是玉书,这一点楚无天十分确定。
阮家小姐,琴技非凡,涵养丰厚,并且自小体弱多病,几年之前才逐渐好了起来。
这么多共同点加起来,再加上之前楚无天对玉书的回忆,所有的线索交织,玉书的身份再明朗不过。
现在摆在楚无天眼前的只有两个问题。
阮家灭门惨案的凶手在哪?
玉书阮慕宁如今又身在何方?
找到阮慕宁的所在,是掌控玉书的第一步,找到阮家灭门惨案的凶手,是令她心悦诚服的关键。
阮慕宁的下落,如今的楚无天还没有思路和线索,但是他想要找出那些动手的贼人,却并非难事。
他隐约猜测到阮家的灭门之案似乎并非他之前所想的那般简单,但是有一点却毫无疑问。
这是一次幕后之人精心谋划的屠杀,目的是杀死阮府之中的所有人!
按照之前他们打听到的消息,那些人甚至连家仆女婢都没有放过,就连府内的猫狗都惨遭屠戮。
他们绝对不会放过阮府的五小姐阮慕宁。
虽然楚无天并不知道阮慕宁是如何逃过那次精心策划的灭门屠杀,但是他肯定,自己应当并未对阮慕宁侥幸逃脱的命运产生干扰。
阮慕宁还活着,他知道。
而那些真正负责动手的杀手却绝对是知道的。
他们的目的是杀死阮府之中的所有人,阮府五小姐的逃脱他们不可能发现不了。
但是作为被养在深闺之中,年纪尚小的五小姐,阮慕宁的相貌他们恐怕并不知道。
十两和阮慕宁年纪相仿,楚无天便动了拿十两钓鱼的念头。
上一世的十两在隐杀殿的调教下成为了天下第一的刺客,这一回她落在了楚无天的手中。
璞玉只有经过雕刻才能成为真正的名玉,铁块只有经过火焰和铁锤的淬炼和锤锻才能成为真正的利刃。
一柄好刀是需要开刃才能杀人的。
楚无天可没有打算在温室里培养出一个拿不起匕首的弱女子。
他想要将十两锻造成为比上一世更为锋利,也更为可怕的暗刺。
沿着阮府的废墟绕了一圈,十两努力装出一副既胆怯又悲伤的模样,靠着对这两天楚无天所作所为的回忆,她终于好不容易挤出来几滴眼泪,含在眼中,看上去竟然真的有几分落难小姐,楚楚可怜的意思。
手指轻轻抚过阮府烧毁了一半的匾额,令指肚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灰。
十两对着指肚轻轻一吹,没能吹掉。
她下意识想要在裙摆上擦手,手掌都要落在衣裳上了,她才猛地反应过来,触电似的收回了手。
这不是因为用裙裾擦手的动作不符合高门大户家小姐的身份,而是十两在担心,这样会影响她之后卖出这件衣裳时的价钱。
当然,对漂亮衣服和新衣服的爱护,以及小女孩天生的爱美之心也是有的。
她努力鼓起脸颊,尽力将指肚上的灰烬吹去,然后双手抬起裙裾,小心翼翼地迈过了已经只剩下些许残骸的门槛。
一阵微风吹过,令十两感到脖颈一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她舔了舔嘴唇,下意识打量起四周,目光锐利如鹰,却被额前的碎发所隐藏。
一片黑暗之中,似乎任何一处黑暗稍稍浓重的地方都藏着一百个大汉和杀手,准备着随时暴起。
危险似乎无处不在,却也好像从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