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我就是这样杀了你爹。”双鬓泛白的老者身穿龙袍，手握长剑，只是一刺便穿透了他的心脏。
楚无天心口剧痛，胸口处，长剑偏转，搅碎了他的心脏。
……
建武元年，成国大将楚平寰攻破齐国国都，七国并立的乱世就此终结。
成帝自以为“德兼三皇，功盖五帝”，自称皇帝，建立大成王朝，设年号为建武。
建武二年，楚平寰被封为楚王，镇守楚地，威震南方百越。
建武十二年，楚王世子楚无天入京为质。
建武二十年，大成皇帝为楚王世子和柔嘉公主赐婚。
同年，楚王楚平寰死于京城，楚无天一路扶灵回到楚地，服丧三年。
建武二十三年，服丧期满，世子楚无天袭爵，与柔嘉公主成婚。
建武二十五年，楚无天联合六国故旧与百越诸国，起兵造反，剑指皇城。
天下再度大乱，一时之间乱军并起，人间生灵涂炭，百姓民不聊生。
七年之间，楚王大军横扫天下，甚至一度马踏洛阳，兵胁帝京。
建武三十二年，楚无天兵败被俘，大军奉帝命将其押往京城。
同年秋，大成皇帝亲手诛杀楚无天，天下各路乱军自此大溃，寰宇再得太平。
……
楚无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马车之中，眼前是一个方脸浓眉的中年人。
他身披铠甲，体格壮硕，眉宇间暗含煞气。
他站在那里不怒自威，身上有着令人畏惧的战场之气，胆小之人恐怕只是一眼就要被吓得肝胆俱裂而亡。
那是他楚无天的父亲，大成王朝的楚王，横扫诸国，辅佐当今始皇帝一统天下的绝世武臣，楚平寰。
“此去京城，你们要照顾好世子，不能让人伤了他一根汗毛，也不要让他闯出祸事来！”楚平寰站在马车外，叮嘱着周围众人。
“是，王爷！”
京城？去京城？
楚无天愣在原地，他十二岁那年前往京城为质，八年后再见父亲，却已是父亲的死期。
他，他这是……怎么了？
楚平寰那张满是胡茬的脸突然凑到楚无天的身前，从他鼻孔中喷出的温热里带着几分粗犷气的呼吸让楚无天浑身忍不住地战栗，顿时清醒过来。
这一切都不是梦，他真的回到了二十年前！
“小子，发什么呆呢？”楚平寰伸手一按马车边缘，便坐在了楚无天的身边，整架马车都为之一颤。
楚无天看着眼前这张自己已经失去了十二年的面孔，眼中酸涩，却怎么也流不出眼泪。
他脸上突然露出一个弧度浅淡的笑来，然后这笑迅速不受任何控制地生长蔓延，迫使楚无天不得不站起身来，面对着眼前无边无际的山河与广袤无垠的天地，发出再也无法压抑的高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楚无天状若疯狂，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角不断地滴落在土地之上。
楚平寰惊讶地看着自己这仿佛突然犯了疯病的儿子，却被他眼中流露出的沧桑吓了一跳。
这孩子，怎么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十几秒后，楚无天的笑声突然收住，他抬起手掌，将脸上还残余的泪珠尽数甩去。
重活一世，他此前所有的压抑似乎都在刚才的笑声之中被彻底释放出来，楚无天感到身体一阵舒畅，心情前所未有的淋漓痛快！
他长出一口气，低头看向自己身边的父亲。
他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慢慢蹲下身来，两手就窝在胸前，仿佛只是在讲一个普普通通的故事：“爹，你还有八年就要死了。”
楚平寰一愣，紧接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随手一巴掌拍在楚无天的后脑：“臭小子！这就咒你爹要死了？抽什么风呢！”
楚无天不知为何，竟然也为之一笑，双手捂着后脑，之前明明已经擦干的眼角再次变得湿润。
“爹！”
他扑到眼前这个有着世间最宽厚肩膀的男人怀里，哭得像个刚出生的孩子。
上一世，他将整个天下都搅得天翻地覆，也不过是想要给自己的父亲和母亲讨一个公道罢了！
“小子，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哭！”楚平寰本欲训斥的语气莫名软了下来，但言语之中仍带着几分锐利，
“你放心，京城那边我都安排好了，你大姐也在，没人敢动你。等你二十岁成年我就把你接回来，继承咱们大楚的王位。”
楚无天从楚平寰的怀里挣扎出来，抓着楚平寰的手腕，用他的衣袖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珠，目光直视着楚平寰，声音平淡，仿佛刚刚那个脆弱哭泣的孩子并不是他一般：
“爹，八年之后你会死在皇城。”
楚平寰一怔。
皇城，不是京城。
那是内城，皇帝居所。
死在那里，于他而言，不会有第二个可能。
他戎马一生，常胜不败，靠的不仅仅是手中的刀与枪，还有脑中洞若观火的识见。
很多事情他不是不明白，是太明白了。
楚平寰脸色一肃，轻拍儿子的肩膀，却一言不发，转身下了马车。
“兔崽子瞎说什么呢！脑子里别多想！去吧！老子一路把你送到咱们楚地边境，也该回去了。
京城很大，好好看好好学，等你回来了，把咱们的大楚治理得繁荣昌盛，不要跟现在似的，鸟不拉屎！
在京城做好你的纨绔，尽管闯祸去，天下还没人敢动我楚平寰的儿子！”
楚平寰说着，翻身上马，抬手一鞭打在身侧拉车的马上，整个车队缓缓动了起来。
楚无天从马车上站起，脑袋从马车上面探出，对着楚平寰大喊道：“老头！我没开玩笑！你别充楞！”
楚平寰并不回话，只是又一鞭子打在车队的马上，催促他们快些出发。
新的轮回开始了。
建武十二年，十二岁的南楚世子楚无天从楚地出发，前往京城为质。
来自二十年后的楚无天也是在今天重新回到了这个将要永远改变历史的节点。
“老头啊，老头……”
楚无天坐在马车上，曲着一条腿，借着车帘的缝隙他出神地望着外面。
他正在仔细回忆刚才楚平寰的反应。
他不信？还是他早就明白了？亦或者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结局？
“没事，老头，我回来了。有我在，你这辈子不会有事儿了。”楚无天一把将身旁的长剑握在手中，嘴角是冰冷的笑。
他看着手里的剑，手掌握得很紧很紧。
这是当初他母亲的佩剑。
楚王妃沈一，曾经横压一世的剑道大宗师，却在楚无天五岁之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自那之后，沈一的这柄天一剑就成了楚无天的随身之物。
楚无天自小就知道母亲身体孱弱多病，却只当是她生自己的时候伤了身体，甚至为此自责多年。
直到后来楚平寰死后，他才从母亲沈一当年的剑侍口中得知真相。
当年楚平寰攻破齐国国都之时，母亲正怀着他在京城养胎。
就在母亲临盆的那一天，来历不明的数十位江湖顶尖高手同时暴起！
沈一与剑侍拼死搏杀，最终将所有杀手尽数斩于剑下。
但沈一却也因此伤了元气，他虽然最终得以降生，但母子却一度垂死。
后来楚无天的身体逐渐养了起来，沈一却越发孱弱。
直至最后，堂堂一代大宗师，竟然不满三十就黯然陨落。
他伸出手，将长剑拔出剑鞘。
随着他灵魂一同落在这具幼小躯体之上的，还有他上一世的真气修为。
他能感觉到，来自前世的力量正在缓慢注入到这具身体之中，虽然速度极为缓慢，几乎难以察觉。
他将真气注入到长剑之中，带着凛冽寒意的剑锋颤动着发出清脆的剑鸣，仿佛迫不及待想要争斗拼杀，断尽世间神兵。
长剑横于身前，楚无天在心中以此长剑为誓。
既然我有幸重活一世，那么这一次我绝不会留下任何遗憾！
指肚缓缓划过剑身，天一剑似乎感受到了小主人的心情，剑鸣清脆而急切。
等着吧，很快，我就会让你重露锋芒，就像当初母亲所做的一样！
楚无天将长剑归鞘，后仰靠在软枕之上，慢慢闭上双眼，盘算起之后的计划。
他还有八年的时间。
八年之后，他要在帝都京城，天子脚下，从掌控整个天下的始皇帝手中，保住父亲的性命！
然后，
报仇！血恨！
……
只是此刻的楚无天并不知道，当他在马车之中缓缓睁开那双来自二十年后的眼睛之时，远在帝都京城，也有一个灵魂与他一样，正从二十年后缓缓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