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缓缓睁开双眼。
他再次苏醒在一片无边的火海之中，低着头，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跪在地上。
梅琳娜静静地站在他身前，斗篷被热浪吹起，那伸出的手臂像是要触摸什么，却不敢靠近。
灰烬静静地悬浮在天空中，黄金树矗立在无尽的远方，巨人火焰大锅冒出的火焰缠绕在树干上，将拒绝的刺焚烧殆尽。
这是一幅风雪焚树的静物画，画中只有两个人能够自由行动，路明非，还有拿着放映机的小魔鬼。
很快，火焰像是将一切焚烧殆尽，就连画布本身都受到了干扰。
如同走马灯一般，越来越多的画面开始呈现在这片虚无的空间中。
寂静肃穆的大书库内，身形娇小的少女在魔法师球旁失声哭泣，那位总爱拿着法杖敲他脑袋，告诉他即使没有成王，自己也会为不成器的徒弟留下一席之地的魔女，此刻镶嵌在球中，不断重复着徒弟的姓名。
破败的双指浑身猩红，碎裂的人偶残躯散落在泥土中，身为影子的野兽发出痛苦的哀嚎，狰狞的双目血红无比，镇守在残破的洞窟前。
腐败池沼旁，不愿绽放的坚毅之花毅然决然地拔出体内的金针，对着那恶意的源头立下誓言，最终以人的姿态死去。即便如此，在生命的最后，她还在感谢，“承蒙照顾”。
……
还有那位古灵精怪的红发少女，一个人来到破败的礼拜堂，期盼着王与女巫的初次相遇，却遇到了自己这个衰小孩……
好不容易拥有了为王的器量，却在拂晓时刻，眼睁睁看着她挡下属于自己的命定之死，在自己怀中慢慢枯萎……
“玩完了吗？玩够了就重来。”路明非甩了甩手，对着一旁的小魔鬼丢过去一句冷冷的话语。
“嘻嘻，这不是为了哥哥的心理健康和顺利通关做准备嘛，”将手中的放映机随手一丢，小魔鬼来到路明非身边，整了整胸前的领结，“漫画里不都这样写的？在危急时刻，主角眼前闪过无数片段，然后劈里啪啦一顿乱打，将魔王打倒在地，最后抱得美人归，成为众人口中的大英雄。”
与路明非的沉闷相比，小魔鬼显得兴致勃勃，大有继续说下去的感受。
意识到这一点，路明非反手捂住小魔鬼的嘴，将其摁在身边坐下。
乖巧，看着身边的路鸣泽，路明非脑子里莫名其妙蹦出来这么一个与魔鬼习性相悖的词语。
“哥哥，我们就休息一下好吧？你看你，都瘦了，足足999次的轮回重启，为了一个游戏而已，真的没必要吧。”
路鸣泽打了个响指，随后一场淅沥的小雨出现在这片空间，他撑起一柄漆黑的伞，就这么罩着二人。
“游戏吗？足足999次的重启，当初我玩《天地劫》都没这么难受，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边看着，你觉得，这真的只是一个游戏吗？”
路明非伸出手，触碰着冰冷的雨滴，思绪回到那个雨夜。
不知为何来到陌生的世界，身处不见五指的礼拜堂，鹰啼雨落，不绝于耳。
世界仿佛黑白，只有门口处存在唯一的色彩。
“你就是我在等候的王？意外的很年轻呢！那就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卡门，是你的指头女巫，我将帮助你，踏上那条为王的道路。作为报酬，”红头发的少女狡黠一笑，将食指放在路明非唇边，“给我讲讲故事吧！很多很多故事，有关英雄的故事。”
说到这，少女似乎想起了什么，捞起宽大的袖子，露出洁白的小臂在路明非眼前晃了晃：
“为了迎接你的到来，我可是亲自来到这里，手臂都撞紫了，要是你讲的故事不好听……”
少女握紧拳头，示威般在路明非眼前晃晃：“我…我就不给你治疗！就算你疼得在地上打滚，我…我都不会看你一眼！”
像是小猫般耀武扬威地挥舞着爪子。
这怎么能是一个游戏？这不可能只是一个游戏。
“对啦，哥哥，这的确不是一个游戏，抑或是一场幻梦……”
“知道就好，那还不赶紧给我重Load进度？再来一次，md我就不信1000次都打不出完美结局，我路明非玩过的游戏，哪一个不是完美结局！”
路明非一跃而起，任由雨水洒满脸庞。
“不愧是我哥哥！拉风！不过，哥哥，这次不行了。”路鸣泽狗腿地帮他整理好佩剑和头盔，随后认真说道。
“不行？为…为什么？”刚刚还神气无比的王者明非突然间耷拉下来，再度变回那个衰小孩，“你不是说过？只要我交给你1/4条生命，你就能给予我无限重来的能力，直到一切扭转……”
“没错，哥哥，可这并不是我们原本的世界，作为外来者的我们会遭受很多限制，比如那只属于你的命定之死，对应于我，便是能力的无限削弱。”
小魔鬼站起身，撑着黑伞，一步一步来到路明非身边，为这只蹲坐在地上中的傻猴子挡住了风雨。
“依靠着你那1/4条生命，我强行从这个世界手中拿来了重启的权与力。”小魔鬼张开手，瞬间，雨水倒灌，逆流上天，连带着四周的一切，都汇聚于他手中的漩涡，最终，那台放映机再度回到了他的手中。
“就像录像倒带一样，每当哥哥你没有成功，我便会转动摇杆，将一切重置回原点，让你带着记忆重新出现在候王礼拜堂，去挽救那些无可避免的命运。”漆黑的空间中，那些熟悉的画面再度出现，小魔鬼转动着摇杆，不断切换。
“可是录像带每次转动，都会遭受不可逆的磨损，经过999次的转动，它已经不堪重负了。”
画面最终停滞在巧笑倩兮的少女，和她面前闪烁着金光的暗红色剑气。
命定之死的威压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可挡在剑气之前的，只有一道小小的魔法阵。
马上就要破碎了。
“每次重启，都需要消耗无尽的能量，一旦能量耗尽，那么这个所谓的‘法环’世界就会顷刻间崩毁。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小魔鬼捧着放映机，威严的黄金瞳亮起，“哥哥，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我可以！我做好了！
路明非很想这样大声地说出来，然后重新回到那个破败的礼拜堂，带着卡门，去逆转那看似无可避免的命运。
可是，为什么开不了口呢？
我是为了什么，才开启这999次的轮回？
我不想再孤独一个人了。
路明非身前出现了一个端坐在王座上的身影——那是第一次成王的他，孤独而又悲伤地坐在王座上，看着眼前寂寥的一切，直到小魔鬼的出现。
那为什么不继续重启了呢？
999次的重启，999次的失败，明明之前都能够意气风发地揣上一脚小魔鬼再重启，这一次，为什么不敢了呢？
“哥哥，你还没做好准备呢，那先休息一下吧。”
小魔鬼合上了路明非的双眼，轻声说道。
孤注一掷的勇气，只会诞生在绝境之中，失去一切的人，才会选择梭哈。
而路明非不敢赌。
因为他真的害怕失去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