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这个世上,从来都是不喜孤独的种群。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简单道理。
所以,他们团聚部落,构筑城市,甚至开垦荒田,聚集沙群,驱赶洋流,重塑山林,只为能够集结更多的人前来,以此驱散彼此的孤独。
可人聚集得多了,彼此之间的差异又会引发新的问题。
于是,他们对垒围墙,竖起高塔,又刻意将彼此划分作不同的群体,试图以此彰显自身的与众不同。
“星环城从来都不是一个单一的个体。”
——这是大前辈一直以来坚信的事实。
“只不过,它或许恰巧是最幸运的那个。”
——这是目前摆在明面上的现实。
短暂的叙旧后,在悠闲的远眺中,坐在由光丝凝结而成的平面上,大前辈自言自语着,突然述说起曾在课本中听过一遍的,过去的故事。
最初,人们居住在蔚蓝色的星球之上,彼此之间虽然多有摩擦,但好在仍旧维持住了表面上的稳定与平静。
直到某一天,在谁也不知道的时候,最初的灾劫突兀地降临在了世界各处。
地上翻涌不熄的火浪,不断上涨逼近的水线,频繁卷起的巨大风暴,增殖扩张的沙漠与森林,经久不散的白雾,连绵不断的降雨或是暴雪,飞速累积的晶体丛林,又或是发狂袭击其他存在的昆虫以及兽类……乃至一切的一切,都在不断地压榨着仅存不多的生存空间。
最先脱离的是如今这个自名为星环城的城邦。有托于这个最初不知道是谁设计和运行原理的核心系统,巨大的城市一直平稳地悬浮在了高空之中,顺着整体大气环流的改变不断迁徙,在闭锁隔绝了大半的灾害后,于空中自成一域。
高远地俯瞰着,昔日的同类匍匐于地,惨烈挣扎的模样。
“……即便如此,最终还是有不少人得以龟缩在昔日的庇护所内苟延残喘。”
俯瞰着脚下城市中快速变换的流光,大前辈托着腮,目光却好像越过了眼前的钢铁构建,超越时间与空间的阻隔,落在悠远的某处:“不过,他们之所以能够幸存,并非是战胜了灾劫,只不过是运气恰好,寻觅到了暂时还算安全的地域。
“当时,在整顿完城内的各个势力后,我曾有特地抽空去那片大地上巡航,想要将那些残存的人们找到,告知他们仍旧有这么一些人坚守着希望。
“虽然我确实有联系上一部分,代表着这座城与他们建立交易与通讯的渠道……但是,”她摇了摇头,流光的双眼微垂,“一切还是太迟了。
“数十年看不见半点希望的挣扎与等待消磨了那些人本就脆弱的精神,而恶劣的环境则使得大半没能及时获得补给与支援的幸存者折损在了半途。更不用说,比起救世救民的纯粹圣人,以及有着强号召力的领导者,反倒是想要借势起利的疯子,又或者干脆就是鼓动他人一起拥抱死亡的悲观主义者的数量,更占了多数。
“即便我已然成为了星环城内的最强者,却依旧无法做到将所有人从无光困境中拯救出来。还没等到我将那些人一一找到,连同星环城在内,便已然只剩下了不过十数的庇护所。”
樊海和身边的云桦对视了一眼,一时没敢吭声。
倘若在当初星环城动荡混乱的时期中,没有大前辈一次又一次地站在所有人的身前,将那些汹涌拍来的绝望壁垒一一击碎的话,想必他们也不会有着现下这种忆苦思甜的悠闲时光吧?
然而,身旁战斗多年的女子却并未因此而舒心。
——她仍旧满怀忧愁。
遥望着远方浮动的光影,大前辈沉默了很久,无数瑰丽的光彩于眸中泛起又沉落,最终摇头,化作一声叹息:“他们的运气不会一直好下去。
“就像星环城也不会一直这么幸运。”
她站起身来,抬起右手,在那指尖所向的前方,无源的光线将自我编制,投射出遥远的影像。
损毁的营地,残缺的尸骸……不再如往日那般平静的大地涌动着,同越发混沌的气候一起,将自乱阵脚的困兽无情收割。
但这并非一切的结束。
在那些躲藏于暗处的幸存者绝望的目光中,耀目的陨星带着尖锐的鸣啸自天而降,溅起一片微不足道的火花。
“这难道……是星坠?”云桦低声惊呼。
大前辈点了点头:“就如同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样,仍旧不断有威胁在暗中向着我们靠近,无论是来自于人,还是这越发恶劣的环境。
“就那我这次的巡航来说,昔日与我们关系最为亲近、距离也是最近的万山群窟,前不久就因为突发的大型星坠而整体破灭——嗯,是的,小桦你负责守着的那块,就是我特地带回来的诸多碎屑之一——群窟内存活下来的人多有死伤。我是有想着要帮他们转移去其他还算安全的庇护所,但最终究竟能活下来多少,那也不得而知。”
“……徐姨,你已经尽力了。”云桦安慰道。
“你这小子,会不会说话啊!”
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就好像凭空挥了下手,本比她的高上不少的云桦便是一个踉跄,继而一脸委屈地摸向自己的后脑勺,显然是挨了一下。
打了一下还不够解气,她紧接着又训斥道:“你说你这小屁孩,啥时候能支棱起来啊?不说到时候和我一起去出任务,至少也别叫身边人陪着你一起担心一起冒险吧?你自己丢人可就算了,别到时候叫别人知道小时候是我教的你,落得我脸上没面子。”
云桦也不敢还嘴,只得陪笑着点头,连连应是。
“倒是你……”大前辈看向樊海,神情犹豫,“小海,你真的决定不再试试了?我们当年的那一批人可都看好你,你真的不再去争取一下吗?别的不提,要是你要什么资源,只要和你徐姨说,能弄到的,我都帮你弄来,就算是要夺人所爱也不在乎。”
樊海怔了几秒,显然没料到在他人眼中向来公私分明从不偏驳的大前辈,居然会为了他说出这种话。
此时此刻,对方并非是站在守护这座城市的守护神与道德标杆的立场上,仅仅只是一名想要关心自家小辈,因而甘愿不惜一切的长辈罢了。
不过他也只是感动了一秒,轻轻摇头,果断拒绝了对方给予的好意,随后又露出试图让她放心的笑脸:“没事的,徐姨,我想好了。更何况即便是我不能够觉醒,不能够成为像你们一样的异常能力者,可哪怕是能在别的地方,我也总能够做出一番成就来。”
女子注视着青年的笑脸,嘴唇颤动着,最终扭头,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算了。”她说,“你自己决定,不要后悔就好。”
但很快,她又再次转过头来,同青年认真对视:“不过,有件事我必须提醒你。”
她的神情认真,目光明亮灼目,宛若将微小的耀日纳入眸中,几欲灼伤他人的眼球——但这并非是真实爆发的耀日,仅有着骇人的光效而不具备真实的杀伤性,只不过是她此时感情波动剧烈的信号罢了。
“你要小心黑鸦,万不可轻信于他。”
她说:“虽然我不知道那家伙最近在搞什么鬼,但那显然不会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