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再次闭眼。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满是红霞的云彩下,樊海三人仍旧好似在被猛兽追逐般,不断向前奔跑。
恐惧伴随着越发临近的黑夜,犹如潮水,不住蔓延。
因为行错了岔道,不知何时,三人已经在混乱肮胀的漆黑巷道内迷失了方向,却又不敢回头重新寻找正确的方向,只能凭借着直觉,向着预想中的前方不断奔跑。
这是无法回头的逃亡之路,狡猾的猎人仍旧不紧不慢地紧缀在他们的身后,不离不弃,不远不近。
铁管敲击路面的声音,砖石磕碰碎裂的声音,风吹过室外废弃的广告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自月下的墙头上俯瞰的黑色猫咪,风掠过肆意生长的荒乱杂草,飞溅的垃圾残骸所带来的异动……到最后,就连自血管中流动的血液,鼻端呼出的气息,都让他们感到惊恐难耐,畏缩于自己越发膨胀的,对于恐惧的想象。
按算时间,自己等人应当早就被自家外出搜寻的大人们所撞见了,可无论等待多久,无论是向着那个记忆中的地方靠近了多少距离,本应找到的人却一直没出现在视野之中。
“发生了什么?”
他们喘息着,在无止尽奔行的途中,互相低声交流。
“我们要逃到什么时候?”
没有人敢停下脚步。
“那个人离开了吗?”
因为那隐藏于黑暗之中的猎人还未远去。
本应繁华的都市并未出现在触目可及的地方,反倒是四周的环境变得越发荒凉,一路上可见的,多是散居倾倒在随手铺就的旧废纸上,衣衫褴褛、身材干瘪瘦弱的存在,他们将自己埋藏在杂乱堆砌的、尚未完成清理的废弃残骸之中,对于外界的事物无动于衷。
不,并非是全然的不在意。
他们隐藏在阴影的深处,就像是藏身于密林之中的灰暗的狼群,即便是贪婪异常,却又仍旧屏息以待。
他们那因为疾病而突出的眼眸在黑暗中仿佛冒出了幽幽的绿芒,沿着他们行过的足迹贪婪地追随,呆滞的面容也好似挂上了角度不一的诡异笑容,在沙沙的微风中传来细碎的私语。
那因为饥饿而干瘪无力的手脚,仿佛也带上了某种别样的魔力,一如故事中足以切开孩童肺腑,掏出脏器贪婪吸吮的巫师所有的那样,变幻作了某种尖长的模样。
身后仍旧有着细碎的脚步声在响起。
不远不近,不紧不慢。
“不行,我们不能再逃跑了。”
打定主意,最先选择停下脚步的,是云桦。
他们的体力已经见底了,之所以能够坚持着,一直跑上这么久,除却那不知是否存在的毅力外,便是唯恐会被身后那人追上的恐惧。
然而,逃跑是最无用的手段。
努力抑制住打颤的双腿,三人倚靠着最近一处半残的墙垣,将注意力分散在四周进行警戒的同时,试图恢复些许的体力。
聚集而来的风声中,似乎传来了猎人无情的嘲笑。
“该怎么办?”
注意到视野尽头那渐渐向着己方靠拢的黑色剪影,言一低声询问。
“想办法把他撂倒?”
云桦抬起的手上,已然缠绕上了不少纤薄的细风。
“不,我们打不过他的。”樊海摇头做出否定,“我们已经因为刚才的逃跑浪费那么多体力了,而那个家伙怎么说也是个成人,哪怕是排除体力本身的影响,身高的优势旧足以让我们所有可能的攻击都变得无效。万一他还隐藏有什么底牌,我们三个都会送命的。”
“这里好歹也是城市的管治范围内,虽然还没完成建设,但那种事情,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吧?”言一反驳道。
“我之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家伙,可是想拿着指甲刀扎你的。”
云桦毫不留情地指证断决了言一的反驳。
再三思索之下,一切又回归了最初那个问题:“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若是想要反抗,该怎么才能战胜对方?
若是想要寻求帮助,在这荒郊野岭之地,又该怎么,去找寻谁的帮助?
若是寻找屈从,对方难道就真的会选择放他们一条生路吗?
“真棘手啊,早知道今天就不出门探险了。”摆出攻击预备的假使,云桦忽然轻笑出声。
“你应该说,早知道就不想着去逞英雄了。”随手从脚边抓起一块脱落的钻石,樊海同样露出了笑意。
“那还不如让我别惦记着我爸放在家里的那些秘密图纸呢。”同样抄起一块砖石的言一摇头叹息,猛一抬头,忽然愣住了,“刚才还在街口的那人呢?”
“你刚不是盯住了吗?”另外两人异口同声,但却仍旧有序地开始搜索起不同的方向。
于是,他们便在身后,背逆着苍白月光的矮墙之上,找寻到了那个等待已久的猎人的身影。
就同第一次撞见时的情况相差无几,那一把小小的指甲刀仍旧不断地磨搓着猎人的指甲,将其逐渐变作细长尖锐的模样。
“你们好啊,狡猾的小子们。”那人低声笑道,“一段时间不见,有想我吗?”
恐惧就如坠入深海。
越是畏惧,便越是深陷其中。
呼吸由急促转变为停止,即便是再怎么努力的榨取,也无法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氧气存在。眼前灰暗的世界开始扭曲,坠落至无光的深黑之海,就连他人的轮廓也变得模糊不清。
耳畔的声音在远离,身体的触感也随之变得很淡很淡。
没有被贯穿的钝痛,也不存在与坚硬地面碰撞所带来的冲击。
他似乎是冲了上去,想要抵挡住对方迎面而来的攻击,又或是被直接抬手推开,即便是想要保护同伴的心意,也被随意地践踏入泥。
某时某刻,他似乎终于取回了原本的意识,抬头仰望向无边黑暗的天幕时,目光终于穿过了那稀薄的云彩,望向了无边的远方。
并未有如故事中所描述的那样,美丽璀璨的无尽星海。
深空的彼岸,于无尽的漆黑之中,唯独有一丝细细的裂缝出现在了半空之中,犹如一只将睁未睁之眼,正向着这片大地之上的无数悲欢离合,投来无趣的一瞥。
睁眼,然后闭眼。
再次睁眼,然后再次闭眼。
细细的裂缝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温暖的怀抱和后怕的哭声充斥了他所有重新开始运转的感官。
自己身处的,并非是什么荒郊野岭之地。
他们三人仍旧窝缩在那座废弃工厂的外围,三人家长的身后,一大帮子身穿黑色制服的年轻男女神色匆忙地奔走在还算平坦的石灰路面上,将解救下的孩童送入己方的车队,将抓住的疑犯关入押解车中。
在三人的对面,被缚住双手的青年满脸愤恨地瞪向此处,而恰巧路过的有着浅栗色发色的少女同样转过头,在对上到这边传来的注视后,微愣了一秒,快步地跑离。
再然后,眼前的画面又一次堕入了黑暗之中。